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夭桃秾李   作者:何念往兮 【文案】 陆忻颜一直为妹妹忻悦过世的事情自责, 同柯谨年纠缠了半年之后,她终于从他身边逃离。 原本只是想换个地方赎罪,并没有心思去爱上一个人。 只是恰恰让她遇上了安诚。 那个在别人面前从容淡定在她面前却喜欢胡搅蛮缠的男人。 是她渴望的日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在我躲避一场无尽的黑暗时,我遇见了光明。 不出意外的话,皆是日更,偶有二更~ 片段: ——忻颜看着他,似笑非笑:“安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责任心了?别告诉我,每个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你都跟她们在一起了?你开玩笑也不找个好笑一点的。” ——他瞪大了眼,那一瞬间真恨不得掐死她。盛怒之下,他转身开了家门,又转身狠狠地将门关上了。他心想,这死女人,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忻颜,安诚 ┃ 配角:柯谨年,陆忻悦,苏晚 ┃ 其它:   (一)跨年夜的重逢   跨年夜,行走在S市那条热闹熙攘的步行街上,陆忻颜给安诚打了第十九次电话。   半年前决定来S市的时候,虽然她近乎是用逃的,却并不是想开始一种与过去完全隔离所谓浴火重生的生活,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在哪里,终有一天会再遇见柯谨年。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融入了彼此的骨血,斩不断也理不清,就像她腿内楔入的那根钢钉,在她乘飞机过安检的时候鸣响个不停,用这种无比尖锐高频率高分贝的声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在提醒她,陆忻颜,你是逃不过的。   忻颜对生活早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期盼,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待一阵子,等柯谨年来了,再跟他闹一阵子。却没有想到她的命运变成了现在这样——跨年夜折腾得自己无家可归,而且已然是走投无路。钥匙钱包落在安诚的家里,她身上只有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一百块钱,又没有身份证,连请锁匠开门也不可能,更可气的是,手机里只有安诚一个人的号码,所以,她要么锲而不舍地给安诚打电话,要么只能露宿街头。   第二十次电话,安诚懒洋洋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忻颜恨不得把那折磨了她大半个晚上的可恨拨号音录下来在他耳边放个千儿八遍:“你在哪儿?”   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他不知跟谁说笑了几句,隔了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笑着对她说:“怎么了啊,想我了?”   忻颜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很想弄死你’,却还是心平气和地重复:“安诚,你在哪儿?”   安诚又轻笑了一声,说了一个地址,她听完干脆地挂断了电话,不早也不晚,正好把他那句说了半截的“哎你不会真过来吧……”堵了个严实。也让他那一句有些气急败坏的“死女人,敢挂我电话”淹没在了忙音中。   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车子行驶起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百块钱的忻颜一直心惊肉跳地看着计程表上的数字,仿佛那里有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等价钱最后定格在54,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递给司机。   站在门口给安诚打电话,这一次他接得倒挺快。   她语气淡淡:“你下来吧,我在门口了。”   他那边还是很嘈杂,间或有女人在细声细气地说话。   “你等等。”   说完他就在她前面干脆地挂断了电话,不早也不晚。忻颜失笑。这个人向来不肯吃亏,再幼稚也要把她对他做过的让他恼火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她有时候在想,要是哪天她拿着刀子刺他几下,他是不是非要到最后数数彼此的伤口,大小个数完全一样才算完。   等了几分钟,下来的却是另一个人,余少飞,安诚的表弟。   他笑盈盈:“忻颜,哥让我带你上去。”   “我不上去了,你让他下来,我拿了东西就走。”   少飞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哎,我可管不了你们的事儿。哥说你要想拿钥匙,就上去找他。”又挤眉弄眼地低声道:“我说,你们是不是住一块了?”   忻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眼睛里能飞出剑来将他来个千刀万剐:“余少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要不是当初你把我推进这么个火坑里,我也不会认识那个神经病。”   少飞听了,反而乐呵呵地大笑起来。   忻颜瞪得更狠:“别笑了,带我过去。”   吵闹昏暗的包厢,呛人的烟酒气,还有一群红男绿女唱着跑掉的歌。忻颜跟着少飞走进包厢,头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皱起了眉头。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偏偏这半年跟着少飞和安诚频繁出入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每每都觉得脑子里植入了一块重金属片,跟着嗡嗡鸣响,头疼欲裂。   她就想赶紧找安诚拿了他家的钥匙离开,于是顺着少飞指的方向,径自走了过去。   安诚美人在畔,一只手落在美人不盈一握的腰上,一只手拿着一杯酒喝着,不时俯身在美人耳畔说着什么,惹得美人娇嗔一笑,真是一副闲适之姿。忻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揽着美人腰的手上停留了一秒,又瞬间移开了。心想他在外人面前那只手的位置倒是中规中矩,不像昨天晚上抱着她睡觉的时候,拿她当成一个玩具一般紧紧地扣在怀里,和她妹妹忻悦抱着足有一人长的玩具熊睡觉的样子很像。也正是因为昨晚他的手一直将她禁锢地那样紧,因而在她早晨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颜一时惊慌失措,匆忙穿好衣服出了门,连手袋都忘记了带。   连忙在脑海里急刹车。往事不堪回首,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   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她走到安诚旁边,说:“把你家钥匙给我。”   他看见她,头一歪,微微挑起眉,笑了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虽然包厢里是很吵,但是安诚脸上那副欠揍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告诉陆忻颜,他是故意在装听不懂。   这半年来,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想要逼她发狂,然而她一向处变不惊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今天早上……倒是个例外。   于是她按下了点歌台上的暂停键,整个厢房嘈杂的声音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一泻千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回头对安诚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回家,把你的钥匙给我。”   她这话对她和安诚这两个明白人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对于其他不明就里的人听上去就有些暧昧了。有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还有人起哄,嚷道,哟,安诚,什么时候学会金屋藏娇了?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他一手还搭在人家腰上的那个美人,一双杏目瞪着她,又不动声色地往安诚身上挪了挪,意在宣示自己此刻的完全占有权。   忻颜不以为然,只是盯着安诚等答复。   安诚笑了笑,放开身旁的佳人,站起身,自然地揽过忻颜的肩膀,对着几个朋友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真对不住,今儿陪不了各位跨年了,改日再聚,我先走了。”   言罢就揽着忻颜往门外走。身后传来哄笑声,他表现得气定神闲。   昏暗的光线里,忻颜似乎看到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像极了柯谨年,不由一震。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就已经被安诚揽着出了门。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回头看一眼,究竟是不是谨年。   怀着心事,脚步有些恍惚,被安诚一直那么揽着,她也没有挣开。安诚还以为她转性了,以前她哪有这么老实,跟个麻绳似的专门跟他拧着干。仔细一想又释然,毕竟昨晚两人的关系是发生了点实质性的变化。大概天下女人都这样,一旦跨过了亲密无间的那一步,就立马把你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他只是没想到陆忻颜这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也是这个脾性。   别的女人要是这个样子,他肯定觉得烦,但是陆忻颜不一样,他还挺享受把她驯服的感觉。尤其是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差点笑岔了气。于是揽着她肩膀的手慢慢下移到她腰间,不徐不慢地说:“要不,你就搬我那里住吧。”   他的气息就喷在她脖颈间,忻颜猛地回过神来。感受到腰间传来他手心的热度,她一把给扯开了,冷声道:“不用,我自己有家。你把你钥匙给我,然后回去找你那些朋友吧。我自己过去,拿了钥匙我就走。”   又像只刺猬一样,早上是翻了个个儿,露出柔软的肚皮,如今又翻回去了,拿一身坚硬的刺对着你。所谓的被征服都是假象而已。   于是笑了笑,伸手召出租车:“咱俩一起回家。”   一句话说得油腔滑调暧昧不明,越来越没个正经。   “真不用。你去玩你的,把钥匙给我就成。”   一辆车在面前停了下来,他打开后车门,笑得皓月清风:“你成我可不成。我家值钱的东西不少,如果我不跟你回去看着你点,到时候你把我家给搬空了怎么办?”   他这人就这样,说话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偏偏忻颜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于是只是抬眼瞪了他一眼,跟着坐进了出租车里。   刚想关上门,忽然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拖住了门,继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忻颜。”   半年多,她一直在噩梦里才会听到的声音。浑厚有力,又透着些秋雨般的冰凉,缠绕着她的时候,如烟又似剑。   那是柯谨年。   愣了一会,又听谨年叹息一声:“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句话,仿佛是猫被踩到了尾巴。忻颜连忙用力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开车。”   车子启动的时候,忻颜整个人都在发抖,明明车子里的暖气很足,她还是冷得直哆嗦。安诚在她旁边,没问那个人是谁,也没问她怎么了,只是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传过来的温度是滚烫滚烫的。她觉得他手的温度实在吓人,可是不知怎么了,就是舍不得松开。   下了车,他还那么紧紧抓着她的手,带着往家门那里走。   站在家门口,他终于还是问了:“你跟他,那个柯谨年,是什么关系?”   安诚和柯谨年算不上相交,只能算是相知,因着各自朋友的关系,在一起玩过两次。听说家是S市的,但是近几年在B市开拓市场,不常回S市来。他也就知道这么些,只是没想到陆忻颜这种看起来身家背景极单纯的女人竟然会跟柯谨年相识。他安诚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来了,一双眼睛也算是淬过火,他看得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也许有一段缠绵悱恻,也许有一段恩怨纠葛,总之,都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忻颜甩开他的手,回答的干脆:“跟你没关系。”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   于是惹得他生了脾气:“你少跟我呛。要跟我在一起,你首先得把过去跟我交代清楚了。”   她皱起眉:“谁说过要跟你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我们都已经……”说到后面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种话向来都是别的女人扯着他说的,他从来没跟别人这样死乞白赖地非要在一起过。   忻颜看着他,似笑非笑:“安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责任心了?别告诉我,每个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你都跟她们在一起了?你开玩笑也不找个好笑一点的。”   他瞪大了眼,那一瞬间真恨不得掐死她。盛怒之下,他转身开了家门,又转身狠狠地将门关上了。他心想,这死女人,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二)白开水一样的女人   忻颜初来S市的时候,只认识余少飞一个人。少飞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个人同系同班,又在一个社团工作过,革命友情深厚,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上大学那会,余少飞不怎么谈女朋友,身边又只有她一个女性朋友,所以很多人都误会他们的关系。每每被起哄,他总是揽过她的肩膀,笑着说:“你们别闹,忻颜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也曾经和他深入地探讨过为什么两个人朝夕相处可就是对不上眼,余少飞狭长的眼角一飞,笑得光风霁月:“你什么都挺好的,但是咱俩之间,就是少那么点化学反应。”   来S市之后,她工作暂时没找落,就先在少飞的摄影工作室里帮忙。少飞大学毕业之后从B市回到S市,原本家里想让他接手家族企业,可他偏偏特立独行,自己开了个摄影工作室,因为这个还跟家里的关系一度闹的紧张。然而忻颜知道,他喜欢摄影,疯狂的喜欢。   和安诚的相识,很是机缘巧合。   那一日收了工,工作室里的几个人一起吆喝去喝酒。忻颜向来是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角色,虽不是滴酒不沾,却也从来不会多喝,因而聚餐后的善后工作一向是由她在做。少飞那天大概心情不好,喝得酩酊大醉,一会哭一会笑,闹了好一阵。等他终于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想送他回家,但是不知道他住哪,于是不得已翻出他的手机,拨出了通讯录里第一个名字,安诚。   安诚那会正和一帮朋友打牌。打着打着,一个人咋呼着要给他算命。他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笑着骂那个人:“你这是输多了想耍赖吧。”   其他人却不知怎么的对他的命兴致很高。   算了几样,事业,学业,家庭,一群人惊呼算得准。安诚不以为然,这种事情就是打擦边球,说出来的那通歪理怎么都能挨着边,他才不信那个邪。就像星座,他以前一个女朋友老说自己是水瓶座的,和她的性格如何如何贴近,结果后来才知道,那姑娘的水瓶座是按阴历生日算的,要是按阳历生日,她该是白羊座。   最后算到姻缘,他那朋友煞有介事地说:“安诚,命上说,你即将遇到自己挚爱一生的女人。”   他听了差点没把茶喷出来。刚想开口说什么,电话响了起来。   一群人起哄,哟呵,挚爱一生的女人来电话了。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没好气地笑骂回去:“都滚一边去,看好了,是我表弟打来的。”   没想到一接起来,是个女人声音:“是安先生吗?”语调十分平缓,如同白开水一样,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   他讶然:“我是。这不是余少飞的手机吗?”   “是这样的,安先生,少飞喝醉了,你能过来接一下他吗?”   他愣了半晌,忍不住骂道:“这死小子,我都告诉他多少遍了,别把我号码放第一个。”顿了顿,又问:“他现在在哪?”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十分中规中矩。他是翩翩公子,又是那种见一眼能就印到心里去的长相,浓眉大眼,轮廓很深,线条很硬朗,极是英气逼人。而她白T恤牛仔裤,虽然面容尚属清秀,但是对于身边美女多了去的安诚来说,乍一看她是极不入眼的。加上她说话太平淡,表情也平淡,这样一个比白开水还索然无味的女人,他心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关车门的时候还是礼貌地问了她一句:“要不你也上车吧,我顺便送你回去。”   她摆摆手:“不用了安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也就作罢。   几天后他就把这个白开水一样的女人忘了个一干二净。结果又在半夜接到了她的电话,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的声音:“安先生,麻烦你过来接一下少飞吧。”   就这么一连被当成出租车司机随传随到了几次,他也奇怪,怎么每次这个女人都能清醒成这样,难道滴酒不沾么。而两个人打了几次照面,她一本正经地称呼他“安先生”,他却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直到那一次,是少飞打电话把他叫了过去,搀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她出来,送到了他的车上:“哥,麻烦你送忻颜回家,她喝醉了。我还要送女朋友,拜托了啊,哥。”   他才知道,她叫忻颜,也第一次知道,她原来也会喝醉。   她的酒品倒是很好,坐进他的车里,靠着车窗就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一点酒疯都没撒。要不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他还以为她又是滴酒不沾。他侧着身给她系安全带,这才是第一次仔细端详她。这一看,那些小说里的词一瞬间全都蹦出来了,什么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什么美人既醉,朱颜酡些。鬼迷了心窍一般,他竟产生了将这样一个女人箍在怀里的想法。   对一个连认识都不算的女人产生了感觉,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饥不择食可不是他的风格。连忙收回眼神,让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   可是少飞嘱咐他送她回家,他又不知道人家住哪,总不能带回自己家里吧。   只得轻轻把她推醒了,问道:“你住哪儿?”   她睁开一双碧玉般的眸子,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似是不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他轻笑一声,又问:“你住哪儿?少飞让我送你回去。”   她清醒了一点,却又来了干巴巴的一句:“不用了安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谢谢你。”   言罢就解开了安全带要推开门下车。   他蓦地就生了脾气。这个女人实在是矫情的让人看不下去,他又不是什么五讲四美好青年,心情好才答应了少飞送她回家的,怎么她就把他当瘟疫似的躲得那么急呢。   于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皱着眉问:“我说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却见她拿手捂着嘴,表情很难看。   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松了手:“你是不是想吐?”   她没有回答他,径自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安诚自己在车上愣了半晌,下去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总之,别扭的很。更莫名其妙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他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问题就在于,他和她算不上认识,也算不上不认识。照顾认识的人叫关心体贴,照顾不认识的人叫学习雷锋,那照顾既认识又不认识的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时候少飞给他打电话,安诚一接起来就骂了过去:“你把个喝醉的女人硬塞给我算怎么档子事?要送你自己送,我没空闲时间管你的破事。”   少飞讨好他:“哥,我这边不是还有个吗,顾不上了,你就帮帮忙送她回去吧。她还好吧?”   他没好气地回:“不知道,人跑了。”   少飞一听急了:“什么?跑了?哥,你赶紧追她回来啊,她这个样子容易出事情的。”   安诚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出事?她怎么了?难不成被家里人给撵出来了?”他实在看不出来,连喝醉了都那么冷静的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只怕世界末日来临了她也能用白开水一样的表情坦然面对,一笑置之。   少飞愣了愣,道:“哎,还真是。”   安诚下车去找忻颜,发现她并没有走远,靠在路旁的一棵树边上吐了会,吐完了就坐在石沿上哭了起来。她这样一哭,反倒让他脚步止在了那里,不知所措了。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只是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哭,还哭得那样撕心裂肺。第一眼见到忻颜的时候,安诚以为这个女人大概心比铁都硬。她特别会遮掩情绪,喜怒不外露,眉目间冰雪般淡然,仿佛是刀枪不入。他真没想到她会哭成那个样子。   大自然大概是有她的法则的,万物相反相成。比如玉这种东西,硬玉看上去比软玉结实,但是砸在地上最容易摔成碎片,所以硬度越高越不结实。坚强这个东西也一样,性格越是坚韧的人,往往内心包裹着越多的脆弱,一敲即瓦碎。   少飞刚才挂电话前对他说:“忻颜挺可怜的,她妈拿自己女儿像仇人似的,不过这些说来话长了。哥,你还是把她找回来吧,千万别让她出事。”   安诚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说:“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她抬起头,大概那个时候酒精才开始在她体内发挥作用,看着他的眼神很迷茫,闪着丝悲凉,喃喃道:“家?我……哪有家……”像是头迷了路的小兽,楚楚可怜。   安诚才觉得,以前和他交往过的那些女子,眉目间透出的让人怜惜的模样都太假,都是为了讨好男人做作出来的。面前这个女人,虽然因为吐了酒而显得不修边幅,可是她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真的心疼。难怪刚才在车里他想将她揽进怀里,那是出自一种保护柔弱的本能。   他走上前去拖她起身,而她并不配合,猛地挣扎起来:“我不要跟你走……”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绕道而行,侧目而视。   他生了脾气,紧紧地扣住她胳膊,硬往车里拖。她挣扎地更厉害,却哪敌过他的力气,三两下就被他拖进了车里,锁了起来。不知看在外人眼里,他像不像个拐卖人口的恶霸。   从另一边车门上了车,递给她一瓶水和一盒抽纸,又问她:“你住哪里?”   她已经安静下来,大概刚才又哭又折腾的,她也累了,靠在车窗上半闭着眼,却还知道跟他呛:“不告诉你。”吐字含混不清,像含了块糖。   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住哪?”   她嬉笑了一声,有些傻气:“你猜。”   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已然是没办法跟她正常沟通。安诚头疼不已,只得启动了车子,朝自己家驶了去。   到了家,她已经睡着了。他把她抱进客房里,安顿好,已经是半夜。她睡觉的样子很安静,缩成小小的一团,眼角犹带泪痕。睡梦中咕哝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大概是“你别走”,竟惹得他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   第二天安诚醒来,发现忻颜已经离开了。她睡的房间一尘不染,仿佛昨夜她不曾来过。   安诚当下把这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能不恨吗,他好心带她回来,她就这么不吭一声地走了,就算是领回只流浪猫也知道知恩图报吧。然而等他出了房间,竟发现餐桌上放着一锅粥,还有一张字条:   安先生,谢谢你。陆忻颜。   他当下又恨不起来了。   (三)粉色康乃馨   安诚后来打电话问高峻:“你有没有遇上个女人哭的很厉害但是你不觉得烦的?”   不知道他这句话触动了什么搞笑的玄机,高峻在电话另一边笑了半天,安诚差点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才听到他说:“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跟人家小姑娘分手的时候,她们哭天嚎地的,你不是最看不上的么。我倒是不觉得烦,我替她们心疼。”   安诚想起忻颜梨花带雨的那张脸,有些心烦:“什么我怎么了,人家又不是为我哭的。”   高峻一听来了精神,知道里面定有文章,连忙笑着追问:“怎么回事啊,说来我听听。”   安诚二话不说地挂断了电话。   又给少飞打了个电话,兜兜转转,说了些不相干的无聊话,最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要陆忻颜的联系方式。   死小子趁机损了他一回:“怎么,哥,我记得你从不对我的朋友下手的啊?”   安诚懒得跟他贫:“你给还是不给。”   少飞笑了:“我挂了电话就给你发过去。不过,哥,忻颜是我朋友,我得多说两句。她这个人跟别的女人不一样,跟你玩不起,也折腾不起,你还是放过她吧。”   少飞很少用那么严肃的口气同他说话,印象中只有他执意要开摄影工作室的那次。看来陆忻颜在少飞心里的地位是相当重的,他像只张开羽翼的鸟将她保护了起来,倒拿他安诚当洪水猛兽了。   然而安诚心里也是相当委屈,他不过是要个联系方式而已,没想玩,也没想折腾。他想干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电话号码要了来,存了起来,要拨号的时候,又犹豫了。等下决心打过去的时候,却已然是一个星期以后了。   按下通话键,他自己都无奈地笑了声,真是中了邪了。   “喂,你好。”电话接起来,她那白开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然而这一次他听着却觉得挺舒服。   “我是安诚。”   她显然是诧异的:“安先生?”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少飞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给安诚打电话,都是因为少飞。理所当然地,她以为安诚会找她也只是因为少飞。   安诚一时语结。先前那些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想请佳人共进晚餐的话语全被她这句问句堵了回去,再想开口,气氛已经全然不对。   他只好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陆小姐,关于少飞,有些事我想跟你当面谈谈。晚上你有空吗?”   她当下答应了。   别人对安诚的评价都是“谦谦君子,性情中人”。而对此忻颜的看法是,变态虽然谈不上,但丫绝对是个神经病。   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安诚拿少飞当幌子把她骗过去的,忻颜至今都耿耿于怀。她还真以为少飞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她也听说过一些少飞和他家里的事,况且这些年少飞帮助她颇多,他要是有了难处,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帮的。因为担心,她上班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班后奔到饭店,见安诚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神色从容淡定。   一落座她就问:“安先生,少飞出什么事情了?”   他却笑着将菜单递给她:“陆小姐,先点菜吧。”   不得不说,他那个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很爽朗,像个二十岁的大男孩,身上都是阳光的味道,看在人心里暖暖的。   点完菜,她又追问少飞的事情。   他笑了,有些无奈:“你还真是执着啊。”继而看着她,眼睛黑亮,表情很是坦然:“少飞没事,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你……”她气结。   抓起手袋想要离开,却反被他一只手抓住,他的表情是有些难看的:“那天你吐了我一身,我还把你从车库背进了电梯,你可倒好,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你不请我吃饭道谢也就算了,陪我吃顿饭都委屈了你?”   一通话说得忻颜哑口无言。那一日清晨她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喝醉了酒,丑态毕现,顿时觉得丢人丢到西伯利亚去了,恨不得立马逃离那个地方。匆忙之间煮了那锅粥作为报答,日后相见不如不见,反正两个人不熟,她也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忻颜都恨不得能有个神奇的黑板擦将那天的事情擦个干干净净,哪还敢跟他联系道声谢?   的确是她理亏,忻颜只得又回到位置上重新坐下。   他又笑,尽显风流蕴藉:“陆小姐,请你吃饭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少飞是我最亲的弟弟,他又那么喜欢你,出于兄弟情谊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说完这话又在心里鄙视了自已一通,安诚啊安诚,你什么时候竟成了这样一个卑鄙小人,为了接近一个女人,三番五次拿弟弟做幌子。可是没办法,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要是用以前追女人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说我对你感兴趣,估计她手里的那杯水就该泼过来了。她和旁人不一样,他也想待她和旁人不一样。   忻颜矢口否认:“不是的,安先生,你误会了,我和少飞只是朋友。”   他佯装惊讶:“哦?是我会错意了?那这顿饭我就更应该请了,陆小姐不用替我心疼钱。”   终于见她弯起眉眼笑起来的样子,有颗很可爱的虎牙,皓齿明眸,煞是耀眼:“叫陆小姐太别扭了,安先生你叫我忻颜就好。”   他亦攻进一步:“好,我也希望你直接称呼我安诚。”   “好。”   气氛一度很融洽。他不急,就像切手里那块牛扒,反而很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了,不是不想,而是找不到以往那种心动的感觉。二十八岁,事业正如日中天,感情却跌入了低谷。忻颜的出现,正好填进了那块空荡荡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可是她出现的太及时,像是久涸的土地洒了雨露,弥足珍贵。   吃完饭出来,忻颜站在饭店门口等安诚开车过来。   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捧着一大束康乃馨,走到忻颜面前,问:“小姐,给妈妈买朵花吧。”   忻颜这才想起来,明天是母亲节。   那一大束的粉色康乃馨,沁着淡淡的花清香,很漂亮。   忻颜盯着花发了会呆,卖花姑娘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对着卖花姑娘微微一笑:“谢谢,我不需要。”   笑容很安静,像是面前那一大束康乃馨清淡的粉色,不俗不媚,透着几分清新。只是略带着一丝忧伤。   卖花姑娘有些失望,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我买一朵。”   安诚沉稳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忻颜诧异地转身。   安诚走到她身边,眼角带着和暖的笑意,掏出钱包对卖花姑娘:“多少钱一朵?”   上了车之后,安诚忽然将手里那朵包装好的康乃馨递到忻颜面前,笑着说:“送给你的。”   忻颜讶然:“送我?你不送给你妈妈么?”   安诚漫不经心:“我妈不稀罕这个,她喜欢摆弄花草,最痛恨这些花明明长得好好的硬是被人给剪下来卖。刚刚我是看那小姑娘可怜才买下来的,不如送给你吧。”   忻颜怔了一秒,后又笑了笑,和风细雨的:“谢谢。”   伸手接过花,并不介意粉色康乃馨本该是送给母亲的花。   安诚看着她那样子的笑容,呆了一秒。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看她哭的时候他心疼,看她笑的时候他也心疼。也许真是一物克一物,她就是上天安排来克他的。那一刻,他真心觉得,她是不是他挚爱一生的女子尚不得而知,但她已经是他渴望拥有的一个人。   于是冲口而出:“忻颜,跟我在一起吧。”   她一愣:“什么?”   他方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鲁莽,然而收回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继续用话遮掩:“你看我们都是单身……”   向来谈笑风生的他竟然在她面前越说越乱。蓦然住了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忻颜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他半晌,周身的空气像一杯慢慢冷却的热茶,最后淡淡地说:“安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家,你不用送了。”   推门下了车。微凉的空气挤进车厢,让他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努力了一个晚上,结果她还是用那个白开水一样的声音叫他安先生。   低头一看,却发现送她的那枝康乃馨已经被她给带走了。   (四)谁折磨谁   “安诚,你开下门,把包给我。”   忻颜在外面敲了几下门,安诚置若罔闻,走到卧室独自生闷气。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之后就偃旗息鼓,外面再没声音传来。   打开电视,各大卫视的跨年演唱会正打得热火朝天,热闹纷呈。他觉得没意思,不停地换台,最后停在了影视频道,里面正在播缠缠绵绵的爱情大戏。他盯着里面的女人,温柔似水,一颦一笑万种风情。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被他关在门外的另一个女人,怎么她就那么让人生气呢,既不温柔,也不深情,十足的白开水一杯。竟然还敢问他,“别告诉我,每个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你都跟她们在一起了”,这种成心给他添堵的话,也就她能说得出口。   然而过了几分钟他就气不下去了,开始想她,疯狂地想,不可思议地想。昨天拿生病的幌子把她骗了来,她来了,发现他好端端地畅游在游泳池里,又是一副“我想弄死你”的表情。可她从不跟他生气,也不摆脸色,就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安诚浮出水面,一把抓住忻颜的脚踝,就那么把她拖进了泳池里。她不会水,胡乱扑腾,动作既笨拙又可笑。他蓦地将她往水中一按,情不自禁地吻了起来。这一吻酣畅淋漓,她无法呼吸,只能张开嘴迎合他,被迫接受他过渡的空气。   依依不舍地从她唇上离开,忻颜伏在他胸前,大口喘着气,再没有力气跟他反抗。他抱着她上了岸,她骂了一句:“安诚,你这个神经病。”他笑了,算是默认。拿毛巾将她包裹起来,又抱着她进了客厅。   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让她去换。忻颜一看,竟还是女人的衣服,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拿起衣服进了浴室。他也没解释,那是他堂姐的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后,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说不上有多性感,但是还是让他喉间一时发干。   她想走,拿起手袋,滴了一地的水。刚才连人带包都被他扯进了水里,她当下恨得牙痒痒。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钱包,钥匙,手机。按了下手机解锁键,发现屏幕一片漆黑,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竟然还乐了:“坏了吧?”   忻颜瞪他。   他又说:“你活该。”前不久他送了她一部手机,结果她怎么都不肯收,还特地快递还给他,让他气了好长一阵。   她撇过脸,不搭理他。   安诚于是起身,拿了个盒子递给她,“还好我没扔。拿着吧,不是当礼物送给你的。弄坏了你的手机,算是赔给你的。”   其实特怕她再跟他拧着干一次,说一句,我不要这个,我只要我那一款的。那他真是没辙了。可是她这次没拒绝,伸出手接了过去。他心里一动,想,以后要送她什么东西,是不是先得把她原有的弄坏。   等忻颜开了机,安诚夺过来,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进去。通讯录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他竟觉得这样自欺欺人都开心。   她拎了那个湿淋淋的手袋准备离开,他又拿出一瓶红酒,说:“别走了,今天我生日,陪我一会吧。”   他声音很轻,没有强迫,也没有命令,仿佛是个孤单的孩子在请求她留下。   她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的笑容很真挚,眼睛闪着隐隐的清波,于是心软了。却又蓦地清醒过来,说:“我不信,身份证给我看一眼。”他既然能拿生病当幌子骗她来,也必能拿生日当幌子骗她留下来。   他笑了:“你以为狼来了的故事是给我写的么。”却还是拿出身份证递给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12月30日。离新的一年只有一天。   忻颜留了下来,拿一杯红酒敬他:“安公子,生日快乐。” 二十九岁了,马上就是而立的年纪。   安诚和她碰了杯,却没有饮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生日礼物呢?”   她侧着头看他:“我不知道是你生日,没有准备。明天补上行不行?”   他说:“行是行,但是你对我不上心,连我生日都不知道,要罚酒三杯。”   她摇头:“我不会喝酒。”   他弯起好看的眉眼:“你喝了三杯酒,我就放你走。”   她信以为真,一仰头就将酒喝了下去。他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的样子,胸中生了一股火,却并没有表现在面上。喝完酒后她的脸颊飞起嫣红,眼波流转,恁地醉人。他又舍不得放她离开了。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她开始挣扎,慢慢地亦头晕起来,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他的吻太销魂蚀骨。将她压在沙发上,他迷醉地说:“我现在就想要生日礼物,忻颜,我想要你。”气息就喷在她脸上,似烈焰般灼人。   彼时他和她的关系,仅仅还是一对时常拌嘴的普通朋友。他虽然经常趁人之危偷吻她,却从没得寸进尺过。   忻颜挣扎:“安诚,不可以……”   安诚却又俯身吻了下去,反复辗转,将她要说的话堵了个严实。情/欲和酒精糅合在一起,侵蚀着理智,慢慢地将那场烈焰推升地更高,瞬间就将人烧成了一滩灰烬。   终于还是沉沦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她惊慌失措,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匆忙间穿好自己的衣物,逃一样的想离开他。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不甘,一把扯住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躲什么?”   她看他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绪更加纷乱,近乎是央求他:“安诚,求你,忘了吧。你去找别的女人,放过我吧。”   他先是一怔,接着是盛怒。于是放她离开,回到客厅发现她的手袋落在那里,他气急败坏地扔到一边。   下午约了一群朋友跨年,当然,少不了佳人相伴。她不是让他找别的女人吗,他就如她所愿。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一遍又一遍,他冷哼一声,置之不理。   半年来,他和她就是这样,她惹怒他,他生气,甚至发誓再不理那个死女人,结果总是自己先回头去找她。   如今倒是又想念起她来了。   她被他关在外面,钱包和钥匙落在他这里,不知有没有地方可去。   叹息了声,安诚拎着她的手袋出门去找她。   要是她还在附近,他就把她领回家来,无论她同他怎么呛,他都好好忍着,跟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他其实是想跟她好好地在一起。要是有人说他安诚贱骨头他也认了,谁叫老天有意找个女人来亡他。   然而外面找了一圈,根本没有她的影子。打她的电话,关机。   心里略有些失望。她要是服个软,他们之间就不会闹得这么僵。可是服软的从来都是他,她总是没有他也无所谓的样子,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在寒风里站了一会,越发觉得萧索。这个跨年夜,他二十九岁的第一天,一点意思都没有。又想她现在会在那里,是不是还是无处可去。过会儿觉得是他自己多管闲事,陆忻颜向来离了他也过得好好的,他多余管她呢。   第二天早晨,安诚一起床就给忻颜打了个电话,依然关机。   出去晨练,跑到小区花园的凉亭那里,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停住脚,盯着那个趴在石桌上睡觉的人,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陆忻颜,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种折磨他不让他好过的方法。这么冷的天,她宁可在这里趴着睡一个晚上,也不去跟他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她这是折磨她自己还是折磨他呢。   安诚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一副尖利的狼牙将那个女人啃食干净。   大步走上前,用力摇醒她,吼道:“陆忻颜,你脑子坏掉了是吧?”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一时还不能清醒。   他一摸她的手,似冰一样的凉。连忙打横抱起她,向自己家门走去。   忻颜清醒过来,挣扎:“安诚,你放我下来。”   他脸色铁青,语气也从未有过的冰冷:“我现在都恨不得一把掐死你,你最好别再火上浇油。”   她难得识趣地缄了口。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很快。原本冰冷的身体也慢慢地暖了起来。   回了家,直接将她送进了浴室,放进浴缸里,说:“你先冲个热水澡。”   他转身出去了。找出感冒药,冲了杯姜茶。自己喝了满满的一杯凉水,这股火才勉强压了下去。   然而半晌都不见她出来。他又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唤了声:“忻颜。”   不见有人应他。他又说:“我进去了。”   还是没人应。他连忙推门进去,发现她躺在浴缸里睡着了,身上的衣服还没脱。   安诚叹了口气,推醒她,口气软了下来:“你洗好澡出来再睡,不然你会感冒的。”   她挣扎着要起身:“我该去上班了。”   他一把将她按了回去,语气又冷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还上什么班,我替你请假。”见她还要反抗,他一挑眉:“怎么,你是想让我帮你洗?”   她这才老实了,瞪着他:“你出去。”   等她洗好澡出来,又强迫她吃下了感冒药和姜茶。不见她有感冒发烧的迹象,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对她说:“我给你请假了,你在这里睡一觉吧。我还要上班,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忻颜转身去找自己的手袋,拎在手里,淡淡道:“不了,我回家。”   那一瞬,安诚听到了血管里有爆炸的声音,劈啪作响。   最后,他没收了她的手机和手袋,将她强行锁在了卧房里,以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告终。   工作的时候,安诚还是有些不放心忻颜,但他一会儿有一个必须要参加的会议,脱不开身,只好给少飞打了电话,嘱少飞去他家看看忻颜有没有事情。   “我把她锁房间里了,钥匙在茶几上。”   少飞笑道:“哥,你口味挺重的啊,还非法拘禁?”   他哼一声,不以为然:“要是法律不管,我恨不得锁她一辈子,谁叫她整天给我添堵。”挂了电话又有些怅然,为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一辈子。   正在开会,少飞打电话过来。这种场合本应该按拒接键,可安诚心里挂念着忻颜,还是忍不住按了接听键。   少飞的声音有些慌乱:“哥,忻颜发高烧昏迷,我给送医院了。”   他心里当时就一紧。还好让少飞去看了看她,不然后果……他实在不敢想后果。连忙问:“现在怎么样了?”   “刚吊上盐水,人还没醒过来。”   “你在那里守着,我马上过去。”人已经往外走了起来。   “哥……”少飞突然叫住他,有些吞吞吐吐。   他按下电梯:“还有什么事?”   少飞说:“你认识一个叫谨年的吗?刚才忻颜抓着我的手,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少飞毕业后就离开了B市。柯谨年走进忻颜的生活,是在那之后的事情,所以他毫不知情。   电梯门蓦地在面前打开。安诚觉得,就像是忽然裂开了一个难看的大洞,看不见的鲜血汩汩而流。   (五)噩梦重生   忻颜昏睡中,似乎有只手摩挲着她的脸,很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一样。还有几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萦绕在耳畔,如烟似雾。但是她周身都很疼,仿佛是在火上烧,这种感觉好像是跟着柯谨年下了地狱,备受煎熬。于是她哭喊着谨年的名字,喊疼,喊难受,闹腾了好一阵。直到那只手抹去了她的泪水,用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旁柔声说,好了,不疼了,我在这里。   她安静了下来。想去分辨那个声音的主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睁开眼,陌生的环境,周围空空如也。她以为是在做梦,想起身的时候看见自己打点滴的手,才知道,她在医院里。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一年前,她也是这样醒过来,被告知右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她问走过来的护士小姐,她妹妹在哪里,怎么样了,护士小姐表情沉重,陆小姐,你妹妹过世了,请你节哀。妈妈来看了她一次,却是拿着身边的东西往她身上砸,哭骂她,你怎么不去死,是你害死忻悦的,该死的那个人是你。还有谨年,抓着她的手不放,说,忻颜,别太伤心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想到这里,忻颜闭上眼,想要这些噩梦般的画面消失。然而浑身还是冰一样的冷,像是有鬼魅附在身上。   安诚打完电话,推门走进来,发现她已经醒了,大步走过来,抓着她的手:“你醒了?想不想吃东西?”   她像是触了电般将手一下子抽了回来,待看清是安诚,才冷静了些,紧张的身子放松下来。她一时分不清过去和现实,把他错当谨年了。   安诚有些懵,但考虑到她的身体,不忍跟她生气,仍是柔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他扶她躺下:“那再睡会吧。”   她却蓦地抓住他的手,他身子一震。   “你别走,”她看着他,眼神里是从未展露过的脆弱和哀求,“再陪我一会……”   她还是会需要他的吧。在她想念另一个男人的时候。   安诚有些心酸。却还是笑了笑:“我不走,你睡吧。”   俯身,在她额间留下轻轻一吻。   病如山倒,忻颜回去工作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同事们嘘寒问暖,还让她挺感动的。苏晚不忘打趣她:“你不在这几天,可苦了我们刘大编辑了,简直思念成灾,恨不得陪你一起病。”   她扯着苏晚的胳膊就猛掐了一把,“你再乱说,我就没脸在这杂志社继续待了。”虽然刘编辑对她的司马之心昭然若揭,忻颜只当浑然不知。   苏晚求饶:“我错了,你别掐这么狠。”   忻颜刚进社没多久,同事中跟苏晚的关系最好。说起来,这跟安诚也有关系。   那次她跟安诚吃过第一次饭之后,他那句突如其来的“跟我在一起吧”让她委实是受到了点惊吓,接下来的那句“你看我们都是单身”又让她委实受到了点侮辱。她好端端的,在S市图个清静而已,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别人玩弄感情游戏,况且她也不是那样的女人。安诚虽然帅气多金,符合言情小说气质,但她更需要一份真挚平淡的感情,而不是灰姑娘的童话。   后来安诚又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都按了拒接。几次之后,大概他的自尊心也受挫,再也没联系过她。   却没想到杂志社新一期刊要采访安诚,主任恰好安排她去。   她正愁苦不堪,一旁的苏晚拿了些零食走过来,放在她桌上,笑眯眯地跟她说,“忻颜,这次采访能不能换我去?听说安诚英俊洒落,我想见他好久了,你就满足一下我这个花痴吧。”   真是雪中送炭,忻颜当然欣然答应。   结果采访当日,又接到安诚打来的电话。她想也没想地挂断了。他又直接打到社里,听她一接起来就慢悠悠地笑了声:“陆忻颜,我到底怎么着你了,你就非要这么死命地躲着我?我明明跟你们社长说好了,只能由你来采访我。”   她礼貌地说:“安先生,我不希望把工作和私人纠葛混为一谈,我希望您也一样。”   他又轻笑一声:“你太客气了,我还没开始跟你纠葛呢。陆小姐,要么现在换你来采访,要么我拒绝采访。给你三十分钟,我等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威胁的恰到好处,她不敢不从。于是打车去到约定好的咖啡厅,却发现他正和苏晚谈笑风生。这个人,去掉身上镀的那层金子,他也依然是金光闪耀。   看见她,苏晚站起来,笑:“忻颜,你来了,换你们聊。”又跟同样站起来的安诚一握手,“安总,今日的采访很愉快。”   他一颔首,笑得如沐春风:“我也很愉快,苏小姐。”   已然是采访圆满结束。   她又被骗了过来。是该恨他无耻还是该恨自己愚蠢。   苏晚走时在她耳畔低语:“忻颜,要是不想我把你们的关系说出去,乖乖请我吃大餐贿赂我哦。”   不知道安诚跟苏晚说了些什么,让苏晚说话这样暧昧。他们的关系?忻颜仔细想了想,连朋友都算不上呢。   “你跟她说什么了?”苏晚走后,她坐下直截了当的问。   他头一偏,笑了笑:“说的多了,你指什么。”   “关于你和我。”   他笑意更深:“你猜。”   她皱起眉:“安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无聊。”   他端起咖啡,喝了口:“不叫我安先生了?”   她气得起身就要走。又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想用力甩开,他却抓得更紧。   瞪着他,眼神里已有几分怒气,语气还是平静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你想找的那种女人。”   他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意思。结束了工作,我们开始私人纠葛,你看,我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顿了顿,又说,“我对你挺感兴趣的,我们何不进一步了解一下。”   她冷笑一声:“可我对你没兴趣。”   他还是不松手,笑容更明朗:“那没关系,我一向觉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感觉也挺好。”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陆忻颜觉得安诚骨子里就是个神经病。   虽然大病初愈,堆的活却都得一件件拾起来做。在电脑前看了一个上午,眼睛看什么都重影了。滴了两滴润眼液,正眯着眼呢,电话响了起来。   她以为又是安诚,闭着眼睛抓起手机放在耳旁:“喂。”   “忻颜,是我,谨年。”   这一声,生生地让她打了个激灵。   “忻颜?”见她不说话,谨年又唤了声。   “我在听。”忻颜镇定下来,偏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脖颈间,这样就空出两只手来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就算她自欺欺人吧,用这种伪装的漫不经心来掩饰内心的手足无措。   “我们见个面吧。”谨年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好。”忻颜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需要我去接你吗?”   “随便你。”   刚说完,手机没夹住,一下子滑落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响。忻颜复拿起来,听到隐隐约约一句“你怎么了”,她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瞬间就将手机扔的远远的,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苏晚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忻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什么,就突然身上有点冷。”   苏晚有些担忧:“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家休息吧,别硬撑着。”   忻颜摇了摇头:“我没事。”   下班的时候,谨年还是来接她了。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长身玉立,倚在车旁,抽着烟。一如既往地俊逸。见了她,将烟熄了,笑着看她,轻轻唤了声:“忻颜。”   然后就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将头埋进她的肩颈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在她耳畔喃喃:“我很想你。”   忻颜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但是被他那样抱着她很疼,说不上哪里疼,也许是楔入钢钉的右腿,也许是肋骨,也许是燃烧的血液。她说:“谨年,别这样,我不想被同事看见。”口气淡淡的。   他松开了她,又抓起她的手,打开车门将她送了进去。   开车的时候,谨年找了一些话同她聊。忻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兴致并不是很高。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惹怒他的时候,战争的开场是吃饭的时候,面对面,看得清彼此的表情,既残忍,又汹涌澎湃。他也知道,所以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   谨年带她去了一家装修精致的本帮菜餐厅。坐定,点好菜,一切准备妥当,气氛还算和睦。   忻颜正在思忖开场白,安诚突然来电话了。   她接起来:“喂。”   “在哪里?”听口气,似乎安大公子心情不太好。   忻颜看了眼对面的谨年,说:“我在外面吃饭。”   “和……”安诚本想问和谁在一起,顿了顿,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又说,“我脚扭了。”   一听就是要骗她去他那里。这么理直气壮的口气,真当她是傻子么。   忻颜轻笑一声,说:“脚扭了你去医院呐,跟我说干嘛。”   对面的谨年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隐隐掀起风云。她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不以为然。   战争这样开场,似乎也不错。   安诚却先在电话那边恼了:“你这个女人,究竟长没长心。我不管啊,限你一个小时后过来见我。”   忻颜气得想扔电话。这人要是在古代当了皇帝,估计三天就会逼得旁人忍无可忍地起义造反。   想想对面的谨年,她还是忍了,缓声道:“好,那你在家等我。”   安诚在那边愣了半晌,想说什么,她却已然挂断了电话。   谨年问她:“要喝酒么?”是一成不变的彬彬有礼。   她摇摇头:“我只喝茶。”喝酒误事,安诚生日那天她已经长教训了。想到这里,忻颜才隐约记起来,她还欠安诚一份生日礼物。   谨年不勉强,和暖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消失的半年,我都快把全中国都找遍了,就是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他是没想到。他的家在S市,而她迫不及待地要从他身边逃走,他以为她不会傻到羊入虎口。却不知道,她在S市一心一意等他找上门。   忻颜不说话,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里前几天打点滴的针孔还在,因为拔针之后没有及时按压,结果青肿了一片。安诚看到之后,不知为什么跟她发了一通脾气,拽着她的手说她“连这么点事情都不上心,你还能做什么”,又找来热毛巾给她敷。现在她想想那时他的表情,大概叫做心疼。   而她总是这么后知后觉,安诚对她的那些好她总是过后想起来才记到了心里去。也难怪他总是觉得她没心没肺。当然这也与那个人不无关系,谁叫他时常喜怒无常喜欢把好话说得难听。   想到这里,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却一时忘了她现在正在一个不能晃神的地方。   谨年的声音传过来,打乱了她的思绪:“忻颜,我决定了,带你去见我的家人,我们结婚。”   说这话的时候,他真的是万千柔情,周身有一种安静优雅的气质隐隐地散发出来。然而忻颜知道,那不过是外表,褪去了那层伪装,他可以摧毁一切。   她笑了,没有一丝温度的一个笑容:“谨年,两个杀人凶手结婚,你觉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婚礼么?”   他皱起眉:“你不要这样说。忻悦的死,跟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事到如今,这个人还是一点自责都没有。   她又笑:“是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因为那里我待不下去了,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们柯家的公关能力太强,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我成了勾引自己妹夫不成间接害死妹妹的无良小三,你呢,撇的干干净净,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为了你着想,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省得再败坏了你柯少爷辛辛苦苦维持的名声。”   谨年的眼里有密密的心疼:“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她打断了他,仍是平淡:“不委屈。原本就是我活该。”顿了顿,又缓缓说,“我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他愣了愣,终于恼怒了,先前的从容一扫而光:“是那个安诚?”   “是。”   “你以为他会真心待你?”   “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又是一怔,接着看着她,眼神里露出哀求:“我爱你,忻颜,求你别这样折磨我。”   她却微微一笑:“可是怎么办,我爱的是别人。”   (六)跟我在一起   S城的魅力,大概彰显在夜晚,霓虹闪烁,灯火通明。一个既繁华又刻薄的城市。   忻颜生平第一次来S市,还是谨年带她来的,那也是她往后所有噩梦的起点。谨年带她去见他的家人,代替她妹妹忻悦。她和忻悦本就是双胞胎,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更况且是第一次见谨年的家人,谨年当时笑得很和暖,你放心好了,你跟忻悦那么像,没有人会怀疑。   谨年带她去见的,是他的妈妈。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嘴角的笑容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精致商品,看着夺目华丽。忻颜看过不少偶像剧,以为有钱人家都是咄咄逼人,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可是柯夫人举手投足都彰显着良好的修养,待她敬如上宾,笑容如沐春风。   但是很快,忻颜就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致命的刀子,看起来柔软如水,刺入心脏却坚硬如冰。   她至今还记得,柯夫人替她沏了杯茶,轻轻放到她面前,而后用很轻缓的语调说:“陆小姐,不是您不好,而是我们这种家庭不能接纳你,真的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先一步退让,这样谨年也不会为难。当然,你若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谨年,我也不会反对。”   忻颜那时才明白,为何当年张三丰会以松柔散漫的太极拳睥睨天下。以柔克刚,要是使用的好,当真是让你既无戒心,又无还手之力。   她从柯家出来,就在心里想,还好这次是她代替忻悦来了这里,像忻悦那样单纯的一个人,大概会被那些软刀子伤得体无完肤。直到后来发生那些事情,她才知道,自己错得彻头彻尾,忻悦亦是一个以柔克刚的高手。   出租车进了过江隧道,原本流光溢彩的窗外变成了一片漆黑。   忻颜给收起遐思,给安诚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有点累,就先回家了。   然而电话一直响也不见有人接。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她也就作罢。   忻颜半夜醒过来,听到有人在使劲地敲门,确切的说,是砸门。   忻颜以为出什么事了,将手机攥在手里,预备开门的时候遭遇不测就顺手拨110出去。谁知开了门一看,竟是安诚。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拜托你,安大公子,你犯病也不挑个时候,这都几点了。”   安诚不吭声,径自进了门,接着一个重心不稳,撞到她身上,她没扶住,结果被他一同给带到地上去了。   从他身上传来浓烈的酒气。   她头撞在地上,顾不上疼,皱着眉道:“你喝了多少酒?别告诉我你还是开车过来的,你疯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吻住了。他大概是真的疯了,吻得她是那样疯狂,近乎是撕咬,忻颜躲都躲不及,只能任他攻城略地,或者说是,大扫荡。在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之前,她借着仅剩的一丝清醒想推开他,却反被他抓住手腕,禁锢在头顶。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嘴唇上肆意妄为的行为终于停止了。   安诚半撑着身子,低头看着她,声音极冷:“我一直在家等你,你为什么不来?”冰冷的语气里夹杂着暗哑,一双原本黑亮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是她从未见过的颓然模样。   然而她实在无法用这种暧昧的姿势同他对话,挣扎道:“你先放开我。”   他冷哼了一声,放开了对她的禁锢,起身走到沙发边,径自躺下了。   她走到他旁边,觉得莫名其妙:“你这是干嘛?”   他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觉。”   “想睡觉就回你自己家睡去。”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酒驾犯法。”   他竟然还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忻颜气结:“难得安大公子你还知道酒驾违法啊,我替全市的百姓谢谢你了。起来吧,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他却干脆闭上了眼睛:“别吵,我真的累了,很想睡觉。”   看样子是真的累了。忻颜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心情不快,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为了她食言不去他家的事。以前她也常常食言,他都不怎么当一回事。   只得叹了声气,转身回房间拿了条毛毯,给他盖在身上。   起身后解释说:“今天我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就没去你那里。我给你打过电话的,但是你没接。”他没有反应,只是响起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忻颜睡得并不好。一晚上噩梦不断,醒来时却什么都没记住。   结果一看自己身处的环境,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安诚不知什么时候窜进她的卧室里来了,睡在她边上,还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难怪她会在睡梦中觉得喘不过气来。   忻颜懊恼不已,是她太大意了,外面明明睡着只狼她还忘了锁门,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偏偏肇事者还睡得香甜有余,即使是乱糟糟的头发也不影响他俊秀的睡颜,安静的好像个小孩一样。   她推他,他咕哝了一句,没听清是什么,一面又将她在怀里收紧了些。   她只得气得喊了声:“安诚!”   他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弯眼笑了:“早啊。怎么一大清早的就引诱我,你不安好心。”   猛地推开他:“不安好心的是你吧。你不睡沙发么,怎么跑我床上来了。”   他眨眨眼,装无辜:“哎,不知道啊,对啊,我怎跑这里来了。”   忻颜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掀开被子准备跳下床,又被他从背后抱住了。   她叹了口气:“安诚,你到底有完没完。”   却不见他吭声。   空气里一时寂静了半晌,周围只听得到时钟的声音,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她伸手就要扯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蓦地听他在耳畔轻声道:“忻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有一丝怅惘,有一丝叹息,如烟似雾,让她的手一时停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她身上有一种清淡的香气,不知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沐浴露,闻过了一次就能上瘾。他忍不住在她的颈间落下轻吻,一面低喃:“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别人。”   她怔忪,猛地摆脱他的桎梏,看着他,脸色煞白:“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看这情形,安诚肯定是知道了她和谨年的事情。   他想笑,笑容却无比惨淡:“我就随便一打听,结果听完了自己又后悔了。姐姐爱上自己妹妹的男朋友,被妹妹发现了,两人在高速上起了争执,结果出了车祸,一死一伤,姐姐被家人朋友唾弃,不得已背井离乡。要不是你是主人公,我真得给这故事的精彩鼓鼓掌了。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能爱得这么轰轰烈烈的一人。”   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讥讽,像是一把针,密密地扎进她的心里去了。忻颜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对这种讽刺早就习惯了的,毕竟在B市的时候天天都有人指指点点,用这种口气挖苦嘲笑,却没想到,她此刻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疼。   偏偏她还能自嘲地一笑:“所以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还在这里跟我拉扯什么?你看,我勾引自己妹妹的男人,间接害死妹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别过脸,不想让他看见。   他却伸手将她扯进怀里,用手拭去她的眼泪:“别这么糟践自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生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遇上你,让你先爱上了别人。”   她听了,一时愣住了。   他看着怀中的她,泪痕点点,胭脂般的红唇,实在是惹人怜。想起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见她哭,那时就想像现在这样将她揽在怀里,还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不知是什么道理。如今他仍不知是什么道理,却想这样鬼迷心窍到底了。   微叹了一声,他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认真说:“忻颜,有些话,我这辈子可能就说这一次。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所以你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   (七)生日礼物   今年的春节格外早,商场前刚撤下了圣诞和元旦的装饰物,又开始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的装饰了。   苏晚问她:“忻颜你买了回家的机票了吗?”   她在忙着写稿,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声“还没”,心里却黯然起来。   蓦地想起高中时常背的那几句《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此时用在她身上倒是挺贴切。   她早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盼她回家的人。   苏晚不知情,只在一旁愁容满面:“哎呀,回家又要被一群人追问有对象了没,烦死了。”   苏晚大学谈的男朋友毕业后出国读研,结果就一直留在了国外再没回来,两个人也因此分了手。有一次她喝多了,抱着忻颜哭着说,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他的,可他为什么又不要我了啊。   忻颜拍着她的肩膀,心疼,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年少的时候,忻悦也伏在她的肩膀上,为了班里暗恋的男生哭得伤心不止,不停地说,我那么喜欢他,可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姐,为什么啊。   有些回忆不能随便触碰,好像是伤至骨髓的伤口,一碰就会恶化、发炎、化脓,刺目的血涌出来,痛得你失声尖叫。   最近她就一直被这些喧嚣而来的回忆纠缠着,晚上也睡不好,从噩梦中惊醒又再也睡不着,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亮。如此下去,是会疯的吧。   虽然大脑很累,每日的生活反而比以前轻松了许多,安诚不纠缠她,谨年亦放过了她。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接到其中任何一人的电话。   然而忻颜知道,谨年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他如今的沉默,只是在酝酿更大的风云。虽然上次不欢而散,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她了解他这个人,外表是儒雅雍容的翩翩公子,做起事来却狠辣有余。人类的天性,原本就会为了一些目的而使一些手段,但是放在谨年身上,他甚至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至于安诚,他那日说是要给她时间考虑,可她不知要如何考虑。少飞曾经问过她,忻颜,你爱哥吗?她那时的回答是不知道。安诚闯入她的生活,实在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一件事。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是和谨年相互纠缠,彼此折磨,直到赎完自己身上的罪。在那之前,她没有资格再考虑自己的感情,可是安诚出现了,还纠缠不休,她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忽然想起来,她至今还欠他一份生日礼物,一拖再拖,竟然拖了这么久。   于是转过身,问苏晚:“今天晚上有空吗?陪我逛街吧。”   苏晚欣然答应:“好啊,我正想买件像样的衣服回家呢。”   跟苏晚在商场里逛了大半个晚上,她手里不少战利品,忻颜却什么都没买。   “给谁买东西呢,这么精挑细选的,”苏晚笑得有几分暧昧,将脸凑近了,“安总吧?”   忻颜不以为意:“是他啊,怎么了。”   苏晚笑意更深:“哎呀,那你何必挑这么久,估计你送他一块抹布人家也乐意着呢。”   忻颜又掐她。   她躲开了,仍是嬉皮笑脸:“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安诚说了,这辈子就栽在你这么一个女人手里。”   又来了。上次苏晚采访完安诚之后,整天不依不饶地缠着她请客,忻颜那时还奇怪,究竟安诚说了什么让苏晚看上去似乎有个必胜的筹码握在手里。后来真的请她吃了一顿,她才将一切和盘托出,竟是这么一句话:我这辈子就栽在陆忻颜这么一个女人手里了。苏晚说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千万声叹息,道,忻颜,你是不知道他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既百般无奈,又心甘情愿,我是觉得你这辈子遇上这么一个人值了。自打那以后,苏晚就一直拿安诚那句话打趣她。   忻颜是一直不以为然。安诚那人说话能信吗?别的不说,就算算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他诓了她多少次,偏偏她每次都上当。再说了,甜言蜜语不一直是花花公子的专业特长么,她就算相信鬼,也不会相信他。   但是当安诚说“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所以你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那一刻她的心跟他是共鸣的,至少为了那一句话,她是心动了的。   最后挑了一条烟灰色的领带,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名店的魅力,大概就是比普通牌子后面多两个零。要不是刚发了年终奖,忻颜都要觉得肉疼了。   苏晚笑道:“送领带好,意味着他被你栓得死死的,哪都跑不了。”   忻颜漫不经心地回:“嗯,是挺好,哪天他真惹毛了我,我就用这领带把他勒死。”   从商场出来,苏晚不想回家,又拖着她去了酒吧。一进到里面,灯红酒绿,嘈杂得像是要爆炸。忻颜揉着额头,心想,反正回家也睡不好,索性就在这里折腾一会吧。   苏晚要了杯特调,忻颜不想喝酒,只要了杯冰水。   苏晚喝了酒,虽然没醉,但是也有了倾诉的愿望:“其实,我还是想他。我总是奢望,有天他能回头找我。”酸涩地笑了笑,“只是我自己放不下罢了。”   忻颜转着手里的杯子,望着闪烁的彩灯:“我以前看过一句话,疼了,自然就放下了。”   苏晚笑了:“怎么不疼,都痛彻心扉了,还是放不下。人有的时候,就是贱。”   忻颜也笑,想起她和安诚唯一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时他要带她去参加一个应酬性质的酒会,她当然不肯去。安诚开始还笑着说,陆忻颜,你再这样矫情下去,我真看不下去了。她淡然地回,你错了,我不是矫情,少飞要我去我肯定去,我只是不愿意跟你去。他的脸色就开始难看了,你什么意思,非要我跪下求你啊。她抬眼,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安诚,别说得好像你离了我不行似的,我们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你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该跪下求人的是我,我求你放过我,换个人折腾行吗?   他突然就发火了,手里的杯子蓦地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他冷声道:“我他妈的就是贱。”   之后就接近一个月没有找过她。   苏晚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眯起眼睛笑了笑:“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彻底忘了他。要是现在有人说喜欢我,我立马跟他走。”   忻颜看了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我看你还是先跟我走吧。”   还没起身,突然见一个眉目清朗的男人立在苏晚旁边,笑容温文尔雅:“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苏晚顿时傻在了那里,忻颜却在一旁悠远地笑了起来。   春节前,因为要出刊,社里忙得热火朝天。忻颜倒是没顾得上问问苏晚那天遇见的帅男怎么样了,不过每每去茶水间回来就见那个丫头在发短信,笑容还很是甜蜜,她心里就猜了个大概。   中午的时候,接到少飞打来的电话,一上来就质问她:“你跟我哥怎么了啊?”   “没怎么啊,还那样呗。”   他笑:“你别跟我装,他病了好几天了,我去看他的时候,连个笑脸都不赏,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出问题了。你抽空去看看他吧。”   病了?她一怔,嘴上却是不以为然:“得了,你又是帮他诓我的吧,狼来了的故事知道吗?”   少飞轻咳了一声,又说:“这次真没骗你,哥那个样子,我看离寿终正寝也不远了,你还是行行好去看一眼吧……”   还没说完,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余少飞!你在跟谁偷着讲电话呢?”   少飞口气沉了下来:“筱雅,你别闹。”却是无奈中夹着些宠溺的味道。   “你让我听听。嗳,是不是忻颜姐姐?让我跟她说两句话……”接着听声音,似乎是两个人在抢手机,筱雅抢不到,不甘心地喊起来,“姐姐,余少飞他欺负我,他去苏州拍片都不带上我……”   被少飞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忻颜哑然失笑。自打洒脱俊逸的余少飞遇上黎筱雅,就算是彻底栽了。筱雅是F大的学生,今年读大二,几个月前来少飞的工作室拍了次写真,往后就开始了无休无止的纠缠和骚扰。少飞开始每次见了她都烦的要命,脸黑的快跟包公有的一拼,对筱雅也是爱答不理。然而忻颜了解少飞,他只是表面上不高兴罢了,要是真讨厌一个人,铁定就把人家轰出去了,绝不会允许她纠缠他那么久。   后来有一次,少飞被筱雅骚扰的连工作都没办法做下去了,冲着她发了一次火。   筱雅愣了愣,紧接着就哭着跑出了工作室。   她跑了之后,少飞也愣了半天,蓦地拿起外套,追了出去。   等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手牵手。   欢喜冤家,大概就是说的这俩人。   忻颜不知道安诚病得有多严重,想打个电话问问,结果还没拨出去,就被主任叫去了。   一直忙到了下班,她本想去安诚家里探望一下,谁知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陆小姐,我是谨年的母亲。”   (八)聚餐   忻颜又一次来到柯家。   柯夫人依然彬彬有礼,亲自替她沏了茶。忻颜却莫名地想笑,虽然还是称呼她陆小姐,柯夫人却并不知道她这是第二次来。   忻颜选择由她先来开场,弯眼一笑:“柯夫人,您有话请直说。”   柯夫人微微有些诧异,继而微微笑了笑:“你和你妹妹很不一样。”   “不一样吗?”忻颜反问了一句,笑容很淡然,“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柯夫人说:“长得像,但是性格不一样。”   顿了顿,又说,“陆小姐,那我就直说了吧。对于你妹妹过世的事,我也感到非常难过,但是你和谨年的事如果传出去会给柯家带来很大负面影响,当初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来。谨年性子倔,一直闹着要跟你结婚,和家里抗争了好长时间。说实话,我原本不是有门户之见的人,若你是别人,我也就同意了。只是,对象是你……很抱歉,陆小姐,为了柯家的名誉,我不能同意你们的婚事,希望你能跟谨年有个了断。至于补偿,陆小姐尽管提。”   忻颜越听越想笑。上一次来,柯夫人还说“我们这种家庭不能接纳你”,现在倒成了“我原本不是有门户之见的人”。柯夫人的太极功力真是越来越让人佩服。   忻颜继续淡然地笑着,“我也很抱歉,柯夫人,只怕我帮不了你。”   闻言,柯夫人眼睛一抬,那一瞬的眼神有些凌厉,语气却还是温和的:“我劝陆小姐不要一意孤行。”该有的轻重都已化在话里。   忻颜却不甚以为意:“我从来都没想嫁入你们柯家,倒是我想拜托柯夫人,劝劝谨年,不要再来纠缠我,不要再……”斟酌了下,笑着说,“一意孤行。”   柯夫人有些讶然:“你……”   话还没说完,谨年突然推门闯进来,恼怒地质问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忻颜站起身来,对一脸诧异的柯夫人说:“换你们聊。柯夫人,我先告辞了。”   柯夫人终于卸去了那层温婉的伪装,怒视着她:“是你把谨年叫来的?”   忻颜笑了笑:“我希望柯夫人的慈母之心直接用到谨年身上比较好,用在我身上只会适得其反。再见。”   走过谨年身边,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神色有些慌张:“忻颜,你不要听我妈说那些,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柯夫人脸色很难看,加重语气唤了声:“谨年。”   忻颜低头看着谨年抓着她的手,指节分明,纤长白皙,有些像女孩子的手。之前忻悦就一直嚷着说,她最喜欢谨年的手,特别是在弹钢琴的时候,如精灵般飞舞,让人着迷。   她淡淡的说:“谨年,你大概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谨年一怔。   忻颜心中一酸。他果然忘了。   “今天是忻悦的祭日。”   挣脱他的手,离开了柯家。   谨年最终没追来。   忻颜清楚地听到柯家传来的争吵声,隐约还有扔东西的声音。   忽然觉得,S市的冬天有些寒冷。远比B市更寒冷。   半夜接到谨年打过来解释的电话。   忻颜刚哭过,又喝了点酒,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跟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一直惹他不高兴。反正她和谨年的现状就是如此,惹怒他,再让他折腾自己。其实惹怒他她一点快意都没有,她自己也疲倦的很,只是在想,也许忻悦看见了会有快意。   我有罪。若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大概会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心里。   可她的罪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应该是从代替妹妹去见柯夫人开始的吧。忻颜有时候在想,要是不趟那次浑水,或者提前跟忻悦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原本是谨年拜托她,她原本也是好意。谨年找了她说,忻颜,你能不能代替忻悦去见一下我的家人?   她开始不解,为什么?   谨年的笑容有些无奈,我家人不同意我和忻悦的事,要先见见她再说。你也知道,忻悦太单纯,我怕她受伤。你代替她见一下我的家人,之后的事情,我来解决。   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忻悦是她最亲的亲人,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于是就跟着谨年来了S市,代替忻悦去见了柯夫人。   原以为一切就此结束。   却没想到忻悦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跟她发了很大的脾气。   忻颜一直记得很清楚,忻悦将手里的水杯狠狠地砸了过来。玻璃杯扔在脚边,水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水溅得更高一些,湿了她的裤脚。她还在诧异中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忻悦就忽然上前跟她撕打了起来。谁也不曾想到,一向柔弱的妹妹打起人来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骂起人来会有那么大的声音,说:“陆忻颜,你不要脸,你勾引我的男朋友……”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扭打在一起,滑稽的像是在照镜子。   无论她怎么解释,忻悦都认定她勾引了谨年。   “你以为,你和那个安诚会有什么结果吗?”   听到安诚的名字,忻颜这才回过神来。   沉了声:“柯谨年,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笑得有些凄凉:“我想怎么样?我只想要你。”   “除非我死了。”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这次竟然是她先被激怒。   安诚。   此刻她竟有些想他。   第二天,S市下了雨。   以前的冬天,她只见过雪,皑皑白雪,将一座繁杂喧闹的城市,遮掩成一片干净明澈。看到那样的雪,即使温度寒冷,心情还是愉悦的。   下雨的冬天,却冷得人无处可躲。氤氲的雾气朦朦一片,将阳光一层层包裹住,整个冬日的大地仿佛是一直浸泡在水雾腾腾的浴室里。绵长的雨时大时小,雨滴打到深深浅浅的水坑里,或溅起水花,或激起水波,发出玻璃碎片碰撞一样的声音,却并不动听。   忻颜敲开了安诚家的门。   他见到她,微有些诧异,继而淡淡地说:“你来干嘛?”   不知又生什么气呢,竟连家门都不让她进了。   她笑眯眯:“怎么堵着我啊?难道我出现的不是时候?”假意往门里探了探,“是不是有佳人作伴?”   他蹙起眉:“你来这里就是惹我生气的是吧。”抬眼看见她已经被雨湿了半个肩膀,又气了起来,将她一把扯进了家门:“我看你就是来气我的。”   她反倒笑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啊,怎么少飞就说你病得很严重了。”   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径自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她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那天你让我考虑的事情,不想听我的答复吗?”   他怎么不想,只是不敢,怕听到她拒绝。索性就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她,不去找她,这样也不会被拒绝。   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翘起一条腿,装作漫不经心:“你说啊,我听着。”   见他这个反应,忻颜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从手袋里拿出要送给他的领带,放在他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他低头看了下,又抬眼,冷冷道:“干什么?抚慰费啊?拿走,我不需要你怜悯。”说完这话,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密密的心疼。   忻颜快被他气死了。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能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语气也不快起来:“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顺便想问一下安大公子,愿不愿意赏个脸戴着这个领带跟我去参加晚上的同事聚餐?”   安诚蓦地关了电视,诧异地扭过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她已然有些恼了,别过脸去:“他们说要带家属,你不想去就算了。”   “这么说你……”他仍是愣了愣,接着将她抱进怀里,兴高采烈,“去,当然去,一会我就给这条领带搭件衬衫。”   只听说为了衬衫搭领带的,从来没听说为了领带搭衬衫的。   她挣扎:“你不是不需要吗。”   他捧起她的脸就吻了起来,含混不清地说:“我那是气话,不算数。”越吻越深,在她柔软细腻的唇上辗转,“忻颜,你能答应我,我太高兴了……”   后面的话,已经化作了实际行动。   忻颜躲不及他狂烈的索取,只能不住地往后仰,最后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她只来得及心叹,又被他诓了,他这样子哪里像个生病的人。   年前的最后一次聚餐,忻颜正式地将安诚介绍给同事。   苏晚冲着她笑得暧昧。   她反过来暧昧地笑苏晚。   如今苏大小姐也是带着家属来的,正是在酒吧里认识的那个男人,叫韩枫。   安诚是开车过来的,所以忻颜不让他喝酒。结果这人反过来也禁止她喝酒,她觉得他胡搅蛮缠,他却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声说,不成,你要是喝醉了,晚上怎么有精神应付我啊。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脸一红,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却爽朗地笑起来,心情很好。   最后刘编辑反倒成了喝了最多的一个人,别人劝他少喝一点,被他给一把推开了,还文绉绉地念了句:“借酒浇愁愁更愁。”惹得苏晚在一旁叹息摇头个不停。   安诚看出些端倪,蹙着眉说:“什么情况啊,这人是不是暗恋你。”   忻颜怕他惹事,连忙拉住他:“你别胡来啊,他也没对我做什么。”   他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刘编辑一眼:“毛还没长全呢。”又瞥了忻颜一眼,似笑非笑:“这笔帐先记着,回去再跟你算。”   忻颜莫名其妙。关她什么事啊。   结果安诚好不容易被忻颜安抚住了,刘编辑又借着酒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挑衅。对着安诚伸出手,眼睛一斜:“你好,刘一成。”   安诚连眼都不抬,对他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有事么?”   刘编辑伸手搭在忻颜肩膀上,不顾安诚的眼睛都快飞出刀子将他凌迟了,“忻颜算是我妹妹,往后你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负她……”   安诚冷着脸扯开了他的手,将忻颜拉进自己的怀里,又是冷哼一声:“自己毛还没长全呢,也敢教训别人。”   又半侧过脸低头看向忻颜:“你听好了,往后不是我不能欺负她,而是只能由我一个人欺负她。”   说这话时,眼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柔缓的眼波静谧流淌。   忻颜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一边,不敢去看他。心里却有暖流经过,直达心底的最深处。   (九)薇薇   终于放了年假,忻颜原打算好好睡一个懒觉,谁知早上七点半就被安诚吵了起来。   她恨恨地对着电话说:“你能不能换个时间折腾我。”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那换晚上好不好。”   她瞬间挂断了电话。   过一会他又打过来,讨饶道:“好了,别跟我生气了。谁让你不肯搬到我这里,害我相思成疾,我也不容易啊。”   他一直想让她搬到他那里住,她坚决不肯。别的不说,就他每次睡觉都把她抱得死死的,生怕她被人抢走似的,她只怕有一天会被他给活活憋死。   于是淡淡地说:“你旁敲侧击也没用,我是不会搬到你那里的。你还有事没,没事我要挂电话睡觉了。”   他拦住她:“别睡了,你要是养胖了我就出去找小三了啊。”   她吸了口气:“我就奇了怪了,安大公子,你平时骗那些小姑娘的甜言蜜语不都一套一套的么,怎么到我这里你就只会讥讽挖苦不说人话了啊。”   他知道她已经有些恼了,笑了起来:“甜言蜜语是对美女说的,跟你说,不浪费么。”   她又愤愤然挂断了电话。   安诚锲而不舍地打过来,一遍又一遍。   这觉显然是睡不成了。她再次接起来,强压住胸中的怒火:“安诚,你还有完没完。”   “真生气了啊?别介啊,”他却仍是嬉皮笑脸,想象着她此刻生气的样子,笑意更深,“叫你起一次床怎么这么费事,都要闹出家庭不和谐来了。你洗漱一下,一会我去你楼下接你,我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叫我带你过去见见。”   她听了有些懵:“你朋友?”想起以前见过他和少飞的那些朋友,个个衣冠楚楚,光鲜艳丽,怔愣道,“我是不是得打扮一下?”   “哟,现在有点自觉了啊,怕给我丢人了?”他打趣了一声,又安抚道,“你随意就行,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是我自己当初投资的时候战略眼光产生了偏差,我已经认了,不会嫌弃你的,真的。”   她却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好好的话你就非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大笑,又叮嘱她不能再睡了,方挂断电话。   想了想,忻颜还是找了件像样的衣服,化了妆才出门。她虽然平时不怎么化妆,但是化妆技术还是可以的,以前在少飞的摄影工作室,她的工作就是化妆师。   安诚下了车,看见她,微露诧异,继而扬起狭长的眼角,频频点头,笑得眉目清朗:“看来你还是有点升值潜力的。”   她抬眼瞪她,当真明眸善睐,万种风情都在其中。   他一时没忍住,当下就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抵在车上,吻住了红唇。她的眼睫毛很长很密,又涂了睫毛膏,闭眼的时候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在她唇上不停地吸吮,直到红唇变得像蜜桃一样诱人,他才不舍地离开,鼻尖抵住她的,笑得有些无奈:“你真的快把我逼疯了。”   她垂了眼:“安诚,我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挺扫人兴的,我怕我跟你的朋友聊不来。”   他笑着点头:“陆忻颜同志,你的觉悟越来越高了,组织对你提出表扬。”   她嗔笑,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他抓住她的手,十指交握:“就你从来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我的朋友虽然都不是什么善类,但是还不至于吃人,就算吃,也得问我同意不同意。”   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让你气得恨不得咬上他一口,有时候你被他咬了一口也心甘情愿。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原来见的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群。   当然,主角只有一个,就是安诚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叫高峻,刚从美国回来。美国Y大学博士双学位,又是位年轻的CEO,还有令人发指的身家背景。不过,安诚的朋友,哪个不是金光闪耀的。   高峻虽然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却不是书呆子的模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容灿烂:“今儿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我一直想感谢你来着,从小到大都是这人欺负别人,尤其是我,我就盼着哪天他能栽在谁手里。陆小姐,往后起你就是我的亲人了。”   一通说笑,让忻颜忍不住笑起来,原先的拘谨也一扫而光。   安诚不高兴了,瞪着他:“怎么着,故意拆我台不是?”   高峻笑得依然清朗:“那可用不着我。”然后轻咳了一声,对忻颜说,“亲人,我向你打个小报告,今儿可来了不少这人的红颜知己、青梅竹马、剪不断理还乱……”   被安诚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行了你,知道你汉语没扔在国外,说那么多有的没的。”   忻颜半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了安诚一眼。   安诚不以为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笑着说:“看什么啊。让你也有点危机感,省得你老对我那么不上心。”   忻颜端了杯红酒,坐在沙发一隅,看着安诚跟熟人打招呼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在别人面前,总是稳重优雅,谈笑风生,像是个光源,到哪都是亮点。而在她面前却一直是无理取闹、喜怒无常,笑起来像个大男孩,常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再反过来气得她不想说话。   安诚转过身张望,似是在找寻她的身影。等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她,微微一笑,仿佛是冬日里的那缕阳光,和煦温暖。   她于是也微微一笑。   他朝着她走过来,步履款款。然而还没走到她面前,又被人拦下了,攀谈起来。   忻颜觉得无聊,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红酒,晶莹剔透,仿佛是红宝石融成了水。蓦地,红酒里倒影出一个人影。   诧异地抬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忻颜姐。”   手中的酒差点洒了出来,忻颜站起身,扯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薇薇。”   不知是这世界真的太小,还是上帝喜欢看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总是能在一个人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惊喜。   于薇薇嫣然一笑,却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在眼前一闪:“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你啊,忻颜姐。”打量了她一番,继续笑得不动声色,“看起来气色不错呀,不知谁家的男朋友那么好福气,又让忻颜姐看上了?”   忻颜的脸色,一时有些苍白。   薇薇是忻悦最好的朋友。曾经喜欢追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忻颜姐,一脸羡慕地对忻悦说,我也好想有个你这样的姐姐啊。然而,在忻悦走了之后,薇薇当着忻颜妈妈的面,狠狠地甩了忻颜一个耳光,大声斥骂,陆忻颜,你还有脸出现在阿姨面前吗?连自己妹妹的男朋友都勾引,你这种恶心的女人迟早会下地狱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薇薇的声音就像是诅咒一样纠缠着她,将她全身都用无形的锁链捆了起来,无力挣脱。   那段日子,她活得战战兢兢,最后不得不离开B市。   忻颜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抖动,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薇薇却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身影,继续扬着不动声色的笑容:“忻颜姐有兴趣认识我的男朋友吗?不过你可不要动歪心思哦。”   忻颜的笑容越发苍白:“薇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薇薇一挑眉,嗤笑一声:“是么,忻颜姐你这次又从谁手里抢来的?”   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逼她战战兢兢地生活么。   忻颜不知所措之际,一只手将她扯进了怀里,鼻间传来熟悉的气息。她的脚已经发软,所以自然而然地抓着他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安诚蹙着眉扫了薇薇一眼,不轻也不重,却什么也没对她说,低头将下巴抵在忻颜柔软的发丝上,柔声说:“是不是不喜欢这里?那我们走吧。”语气里是自然而然的宠溺味道。   忻颜仍是抓着他的手,点点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心里升起一团火。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被人逼到无处可退,瑟瑟发抖。他说过了,只能他欺负她,别的人谁都不可以。好在他还可以给她一个依靠,让她把他的胸膛当避风港。   揽着她离开,还没迈开步,就听到薇薇在身后酸讽:“一个破坏别人感情的贱女人,亏你还能当个宝。真是好笑。”   他转身,眼神凌厉,冷视着她:“你尽管继续说下去。我从不打女人,看看今天是不是有人犯贱逼我破戒。”   忻颜从没见安诚说话那么冰冷过。   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连忙扯扯他的衣袖,阻止他:“安诚,我累了,你带我走吧。别在这里闹,行吗?”   她也从来没用那种语气哀求过他。   他安抚地一笑,口气软了下来:“好,我带你走。”   又蓦地想起了意大利蛋糕提拉米苏,本意就是带我走。于是他边走边说:“喜不喜欢吃提拉米苏?我带你去个甜点特别好吃的地方。”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安诚心里叹了一声。要是能把她带出那段过去,就好了。   (十)带我走   要了杯摩卡,忻颜捧着杯子,看着落地窗外,有些漫不经心。   安诚将提拉米苏的往她面前推了推,笑着说:“这里还不错吧,是我前女友推荐的,以前她老缠着要来吃。不过她不爱吃提拉米苏,说这蛋糕是咖啡做的,再配着咖啡吃的话味道太奇怪。”   他兀自说着,一边端详着她的表情,全然没有变化,不免有些懊恼。   脸上却不显山水,又摆出副吊儿郎当的少爷姿态继续说:“怎么不说话啊,听我提前女友吃醋了吧?”   她还是没有反应。   “那我不说了,老婆大人行行好,千万别让我回家跪搓衣板。”   她这才转过脸来,抿唇笑了笑。   他也笑,格外灿烂:“想让你笑一下可真难。”放下手里的杯子,又格外真挚地说,“忻颜,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你要知道,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只需要把全部精力应付我一个人。你想逗我开心,那你就让我使劲笑。你想惹我生气,那你就跟我使劲呛。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别这样连理都不理我。我现在恨不得占据你所有的时间空间,让你只能围着我一个人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他的话很平淡,却字字都入了心里。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   于是整理了表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那么霸道。”   他还敢自鸣得意:“我太爷爷当年是山贼起的家,下山抢了我太奶奶,才有了今天的我。霸道的基因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伸出手,将他的左手扯到自己跟前,用两只手紧紧抓着他一只手。他手心的温度瞬间传了过来,她觉得心安了许多,低声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抓着你的手。”   安诚低头盯着她一双手,一瞬间,小说里的词又往外蹦了,手如柔荑,柔若无骨。心头有一缕柔情在荡漾,慢慢化成了水。   又抬头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抓着我的手像是探监的啊?”   她扫了他一眼:“你们家祖上不是山贼么,犯罪的基因怕是也有吧。”   他一怔,旋即弯起眉眼笑了起来,意气风发。有些人笑起来,总是像个漩涡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卷进去了。   安诚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跟他说了些以前的事情。   在认识谨年之前,忻颜跟妹妹的感情一直很好。   忻颜的老家原本是H省的一个小县城,她和忻悦是在那里出生的。六岁那年,父母离了婚,她跟了父亲,妹妹跟了母亲。妈妈带着妹妹去B市工作,认识了一个有钱的林姓工厂老板,两个人结了婚。   忻颜则一直跟父亲生活在县城里。父亲酗酒,她跟他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因为父母离异的影响,她大概一直算班里那种比较孤僻的女生,独来独往,朋友很少。唯一给她慰藉的,就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忻悦。她们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说着彼此的心事,好像她们一直在一起,距离从没有远过。   直到忻颜读初三那年,父亲出意外死了。她被妈妈接到了B市。因为从六岁以后忻颜就没见过妈妈,加上她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妈妈一直对她只有母亲的责任,没有亲近之情。忻悦却不一样,她乖巧单纯,很受妈妈疼爱。   和妹妹终于团聚在一起,那段时光也成了忻颜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忻颜一直对家的感觉很是淡漠,父亲和母亲的爱都没有感受过,只有忻悦像是家里的一盏灯,让她孤僻的性格里也开始有了温暖。她和忻悦一起生活,一起上学放学,几乎形影不离,两个人关系亲密地好像是一个人。   再后来,读了不同的大学,她们的关系才算有了一些切割,却也是割舍不断的,常常在周末约着见面、逛街、谈心。忻悦在大学里交了一个男朋友,他们暧昧的时候忻颜帮忙出主意,吵架的时候帮忙劝和,分手的时候又揽着忻悦安抚。   忻颜总以为,忻悦是她这辈子至亲的亲人,从娘胎的时候她们就在一起了,即使父母离婚了,彼此心还是连在一起,这辈子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将她们之间的关系斩断。   直到忻悦遇见了谨年。   车子开到忻颜楼下的时候,她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身心俱疲大概就是说的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她从小到大究竟经历过多少事情,才可以练就这样一副坚强的外表。讲起以前的那些往事,口气可以平平淡淡,连眼神也可以隐藏的波澜不惊,仿佛是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然而心里却是脆弱的,因为她将太多应该表现在外表的情绪掩埋在内心深处,所以她那颗心轻轻一戳也许都会疼。   忻颜睁开眼睛,看见安诚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没来由地,她又立马将眼睛闭上了。   心脏跳得很厉害。   他的眼神里,包含太多东西,她怕自己承载不了。   安诚在她耳旁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再装睡我亲你了啊。”   忻颜连忙又睁开眼,瞪着他:“你……”   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凑过来的身子压住得了逞。   他一吻再吻,品尝着她口中残留的提拉米苏和咖啡的味道,觉得有一丝苦,才明白,这两样真的不能搭配在一起吃。   除夕这天,忻颜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春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和安诚还算不上家人,所以他和家人吃团圆饭,她一个人在公寓里守岁。这本该是理应如此的事,但是看着外面热闹的气氛,公寓里却冷冷清清,她还是有些黯然。   早上去超市里买了些蔬菜回来,准备做年夜饭。   拎着袋子站在门口的时候,接到安诚的电话:“起这么早?”   她腾出一只手来找钥匙,漫不经心地回:“过年嘛,一年就这一次。”   开门走进公寓,听到他那边间或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问道:“你那边热闹吗?”   他被两个侄子吵得头疼,不耐地冲着他们吼了一声,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他气得走到阳台上,耳边清净了些,才说:“热闹是热闹,就是少了点什么。”   忻颜笑着说:“大少爷,你们家能少什么啊。”   他笃定地说:“你。”   她一怔。   听他在电话另一边微叹了一声,缓缓道:“忻颜,明年过年我一定带你一起回家。今年就只能先这样了,因为我父母这边还没有准备。让你一个人吃年夜饭,对不起。”   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酸意涌上鼻腔。   却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说:“对不起什么,别说得我好像是你的秘密情人见不了光似的。再说那么多节日呢,情人节你再补上吧。”   又聊了些别的,才挂断电话。   心里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空荡荡了。   在流理台把买回来的蔬菜拿出来清洗,又想起来这个团圆的日子她应该给妈妈打个电话。   握着手机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按下通话键。拨号音传来的时候,她攥着手机,像是攥着颗定时炸弹,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妈妈的声音传过来:“你好。”   忻颜吸了口气,轻轻说:“妈,我是忻颜,新年快……”   “乐”字还没说完,对面已经干脆的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忙音在回荡。   忻颜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眼泪落在手背上,清凉一片,才清醒过来。   大城市里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过年的浓烈气氛了。   忻颜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还没离婚,她和忻悦最喜欢过年的日子。可以吃糖,穿新衣服,放炮竹。每次除夕,两个人早早地起了床,和父亲一起在门上贴上福字,她喜欢倒着贴,忻悦喜欢正着贴,两个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晚上吃过年夜饭,一家人会一起出去放烟花。忻悦胆小,总是躲在她身后捂着耳朵,生怕花火溅到她。而她总是跟父亲抢着点火,父亲不让,怕伤到她,她还为此哭闹过。最后当烟花升空的那一刻,父亲将忻悦架在脖子上,又牵着忻颜的手,望着那绚烂的瞬间,其乐融融。   如今一切都连同年味化在了记忆里,像是现在已经吃不到的那种麦芽糖,回忆中的味道是甜的,沉淀在心头却是苦的。   下午她准备炖牛肉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她开了门,看见门口那个人,蓦地一愣。   谨年对她微微一笑:“忻颜,新年快乐。”   她没让他进门,冷着脸:“你来做什么。”   他仍是和风细雨地微笑:“我想你一个人过年,就过来陪你。”   她淡淡说:“我不需要。你有你自己的家,去陪你的家人吧。”   说完就要关门,谁知谨年伸出手挡住了,差一点挤到他的手。   忻颜吸了一口气,皱起眉:“谨年,一年只有这么一天,我拜托你让我好过一点,可以吗。”   他仍然固执地挡住门:“我不会走的。”   最终还是让他进了门。忻颜想,一个人过节也是过,两个人过节也是过。况且她知道,她要是不放他进来,估计他会在门外站一个晚上。   谨年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开口道:“需要我帮忙吗?”   忻颜不理。   他又走进来,看她正在将土豆切块,顺手将旁边的青菜拿起来择了起来。他那双大少爷的手,哪里做过这些事情,忻颜眼一瞥,青菜的叶子被他扯断,好好的菜简直让他给糟蹋了。   于是出言阻止:“放着我来吧,你还是出去看电视吧。”   “好,”他洗了洗手,看到她将土豆块扔进锅里,又笑着说,“我听说你土豆炖牛肉做得有一流大厨水准。”   “听谁说的?”她漫不经心地回。   然而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后悔了。   还能听谁说,只会是忻悦。刚工作的时候,忻悦每个周末都会跑到她租的公寓里,缠着她给做一顿土豆炖牛肉。忻悦还开玩笑说,她可以不用工作了,专门开个饭馆卖这道菜得了。   空气里安静了半晌。   谨年打破尴尬:“那我先出去了。”   忻颜又没吭声。掀开锅盖,差点被蒸汽烫伤了手。   万家灯火之时,别人的家里传出来的都是欢声笑语,大概只有忻颜的公寓里是沉默不语。她只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他几次开了口,想调节气氛,她却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他问道:“家里有酒吗?要不要喝一点?”   “在那边柜子里,你要喝就自己拿,”她淡淡地回,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见她就要起身,他又扯住她的手腕,说:“忻颜,我有话想对你说。”   忻颜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口气仍是淡淡的:“说什么?要我跟你在一起?那就不必说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年夜饭已经吃完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受伤:“你对着旁人就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偏偏对我就这么心狠?”   她知道他说的旁人是安诚。眉毛微微上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自嘲地一笑,“我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过,你知道我可以毁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也许你会感兴趣听一下。”   他还在不温不火的微笑,可是看在忻颜的眼里,是那样可怕。就像当初,他嘴上说爱她,却在出了事情的时候,先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最后不得不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她和忻悦能走到最后一步,也是因为他将一切都铺垫好了,等她自己跳进去,再也挣脱不开。这就是他的手段,先将一个人彻底摧毁,再捡回碎片拼凑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厌恶透了。   于是低头收拾碗筷:“我没兴趣听。”   “是吗?”他兀自笑了一声,没有任何温度,“我还以为你很关心你那个男朋友呢。”   她“砰”地将碗放回桌子上:“我们的事情,你不要牵涉别人。”   “心疼了?”他仍是笑,走近她,抓住她的肩膀,俯下身,看着她徐徐道,“那就回到我的身边,我会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她笃定地说:“不可能。”   谨年伸手触摸着她的脸颊,感受到她的微颤:“你这个人固执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你从不肯伤害别人。所以你迟早会跟我在一起的,没关系,我可以等。”   “柯谨年,你是个十足的疯子。”   他的眼睛深沉似海:“看着你跟别人浓情蜜意,我的确快疯了。我情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愿看你爱上别人。”   她挣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力气似是一点点消失:“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谨年没再说什么,转身拿了外套要离开。   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眼神有些黯淡:“为什么我每次接近你,都会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香港的那几天,那时候你还对时常我笑,现在却把笑都给了别人。忻颜,我很不甘心。”   她的心里一阵抽疼,悲凉地一笑:“是么,偏偏那是我最想忘记的时候。”   (十一)江边的风   谨年走后,忻颜坐在沙发上发怔。   一年前的香港。   那是她去香港采访一个年会,没想到在酒店遇上了谨年。   彼时忻悦因为忻颜代替她去见谨年家人的事情,已经一连几个月都没有搭理忻颜,所以在B市的时候,忻颜也刻意跟谨年保持距离,不想误会加深。然而那次是异地偶遇,她不可能继续假装视而不见,于是笑着打了招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英气逼人,笑容很闪耀:“是啊,真巧。”   后来就一起吃了晚饭。他来香港投标一个项目,行程排得很满,还是说要专门抽出一个下午陪她逛逛香港,十足的彬彬有礼。她礼貌地拒绝,他却笑道,正好我想给忻悦买点礼物,你是她的姐姐,最了解她的喜好。她这才不得已答应了。   去了尖沙咀,每进一家店,他看中了什么衣服就让她去帮忙试。店员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笑着赞许说:“小姐,真的很适合你,你先生很有眼光。”   她脸一红,想解释,他却笑着颔首,对店员说:“帮我包起来吧。”   最后一家店,他挑了一件紫色的礼服,见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频频颔首,笑着说:“你穿这件很好看。”   买了单,将衣服递给她:“忻颜,送给你。”   她诧异:“我?不用了……”   他仍是温和地笑:“晚上有个酒会,我缺少一个女伴,你能不能陪我去?”   她想起忻悦,有些犹豫。   他仿佛是看穿了一样,安抚她:“我知道忻悦一直对你和我有些误会,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好的。”   他的笑容很温暖,她无法不去相信那样一个人。   穿着那件紫色礼服,陪他去了酒会,遇见他的熟人,看见她都熟稔地打招呼,称呼她陆小姐。她开始不解,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大概把她当成忻悦了。   她有些局促,他却自然地揽着她的腰,低声说:“不要在意,索性让他们误会好了。你跟忻悦长得一样,解释起来反而繁琐。”   那时她并不知道,她正被逼着后退,慢慢退至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又一次扮演忻悦的身份,陪着谨年应酬。她喝了些红酒,后劲比较大,酒会结束后就在车里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谨年的怀里,他低头盯着她看,目光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她心里一阵慌乱,想起身,他却突然吻住了她。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那个吻却如狂风暴雨,落在她的唇上,炙热如火。   被他的气息侵扰,她恐慌不已,推拒着他,却让他吻得更深入。   最后她终于推开他,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声音很清脆。   他愣了一会,最后淡漠地一笑,仍是那个温润的柯谨年:“对不起,我酒喝得有点多,把你错当成忻悦了。”   像是一个游戏,所有人都迷失在其中,直到混淆了原来的自己。   她信以为真。毕竟以前也常常有人将她认错。   气渐渐消了,她淡淡说:“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他就离开香港回了B市。   三天后,她也采访结束准备回B市。没想到飞机起飞前接到了忻悦的电话。   “姐,你几点的飞机?”意外的是,忻悦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   忻悦已经很久没这样和忻颜说过话了,说忻颜当时受宠若惊都不为过,愣了半天,才说:“下午四点半。”   “那我开车去机场接你吧。”   “好。”   忻颜挂断电话,心里一阵喜悦。   她以为谨年终于说通了忻悦,让她们可以冰释前嫌。   飞机着陆,坐上忻悦的车,上了机场高速。   忻悦问她:“香港玩的怎么样?”   她笑着说:“香港买化妆品真的很便宜,我给你带了一些。”   忻悦却笑,有些古怪的笑:“我问你跟谨年怎么样?”   她当下就愣在了那里,脸色变得煞白。   忻悦继续扬着那种古怪的笑容,说:“有人说在香港看到我了,我还奇怪来着。我说我没去香港啊。他又说,不可能啊,谨年在酒会上揽着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我见鬼了。我就明白了,是你吧,我的姐姐?”   她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忻悦,你误会了……”   忻悦却漠然地笑了一声:“误会?没错,是个挺大的一个误会,谨年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她不解:“说什么?”   忻悦嘴角的笑容更加冷冽:“他竟然没跟你说?我还以为他这次从香港回来那么坚定地要跟我分手,是因为把话都跟你讲清楚了呢。既然这样,那就我来说吧。谨年原本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你,却把我错当成你,爱错了人。后来他发现错了,却不跟我谈分手,反而借着我的名义一步步接近你,上次带你去S市和这次去香港都是他事先设计好了的。怎样,你听了是不是很开心?”   她闻言,怔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忻悦知道她代替她去S市的事情后,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也第一次认识到柯谨年这个人竟是如此可怕。   忻颜一直以为,谨年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忻悦的姐姐,却没想到谨年是另有居心。   一个人城府究竟要多深,才能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地那样好,几乎不着痕迹。   她不知该说什么:“我……不知道……”   忻悦情绪顿时崩溃了,冲她吼:“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行了?为什么你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爱错了人是我的错吗?为什么又要在我离不开他的时候告诉我他爱的只是你?”   “我恨你,陆忻颜,明明你是我最亲的姐姐,可你却让我成了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忻悦说完这句话之后,车子失控,偏离了方向,被后面的车撞上,又冲向了路边的护栏。   车祸发生,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   之后的噩梦却源源不断地涌来。   外面的敲门声响了很久,才将忻颜从回忆中拉回来。   脸颊一片清凉,她伸手去抹,却没有泪水,只有泪痕满面。   起身去开了门,看见安诚站在那里,脸色并不好:“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她牵起嘴角,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他端详了她片刻,进了门,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过来看看你。”看见餐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又问,“年夜饭吃过了?”   “嗯。我一个人,就简单吃了点。”   说完忻颜又后悔了。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明明是自欺欺人。   所幸安诚并没有注意,牵起她的手:“穿上外套,跟我出去下。”   她疑惑:“去哪?”   他不吭声,径自取下了门口衣架上的围巾和大衣,放在她手里。   她明白过来:“你是想骗我去你家吧?你休想……”   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拽着出了门。   虽然安诚在忻颜的心里,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然而除夕夜还犯神经病的,也就他一个了。   站在江边,她抱着胳膊不停地吸着鼻涕。江边的风很大,将她的头发彻底吹成了五星红旗在高高飘扬。   她问身旁那个胳膊撑在江边护栏上抽烟的文艺青年:“大过年的,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啊?”   江边的人并不多,对岸是一片灯火通明,彩灯璀璨如明珠。   安诚转过身,倚在栏杆上,看着她:“看烟花。”   “我们回去行不行?”她将脸缩在围巾里面,声音闷闷地传来,“去你家也行,只要不在这里挨冻就好。”   他轻轻地弯起眉眼,是似笑非笑的那种:“你记不记得三个月前的那天,我在这江边跟你说了句什么?”   三个月前?她闷头想了想,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那时候他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骚扰她,要么约她吃饭,要么约她去各式消遣的地方,她想尽办法躲了又躲。消极抵抗的后果,就是惹怒了安大公子,结果在某天下班的时候,被他堵了个正着,然后光天化日之下就被绑架了。他硬塞她进了车,竟敢比她还横:“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弄的女人。”   其实那个时候,他身边根本就没断过女人。有时少飞叫她一起吃饭,经常能碰上他,带着一个天姿国色坐在对面,表情风流自得。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地位大概跟那些天姿国色是一样的,偶尔也奇怪,论容貌她还比不上那些天姿国色呢,他怎么非要纠缠她那么久。后来想通了,大概因为她不怎么合作,使得这位有钱公子自尊心受挫,这才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看着他启动了车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冷哼一声:“吃饭。”   她淡淡道:“不好意思,我没空奉陪。那天见到的那个林妹妹呢?你找她吃饭吧。麻烦前面那个路口放下我,谢谢。”   他还真地停了车,刹车很急,发出尖锐的一声。   用一种看怪物的神色看着她:“我说,你是吃醋了,还是不解风情?要是前者,我姑且原谅你,要是后者,你这人真是白开水到无可救药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不解风情?”   他抚了抚额,说:“你身份证带了吗。”   她还是莫名其妙:“你要我身份证干嘛。”继而怒不可遏,“安诚,我是不会跟你开房的。”   他一怔,后来就被她气笑了,抑制不住地大笑:“敢情你脑子里整天想的就是这些啊。陆小姐,我让你拿出身份证,是想让你看清楚你的出生日期,是不是今天。至于开房的事情,咱们放到后面讨论。”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不是她不解风情,是她自小对生日的印象特别淡漠。父亲从来没给她过过生日,也根本不记得。后来去了B市,才跟忻悦每年过一次生日,但是每次都好像她是陪妹妹过生日,妹妹才是真正的主角,因而对生日也向来不放到心上,总是妹妹盘算着生日怎么过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也该过生日了。   如今忻悦已经不在了,这样的生日,她更不想过。   于是淡淡地说:“我不用你陪我过生日。”说完又觉得这话也许对一个真心想给她过生日的人太不礼貌,于是补充了一句,“我不过生日的。”   然后就推开门下了车。发现正好停在外滩边。   想起了忻悦,心情一下子很低落,她走到江边透气。   外滩上的游人很多,靠在江边展露笑容,拍下美好的瞬间。她缩在角落里,不停有人问她“小姐,要拍照么”,她摇摇头,连句话都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只手抓着她的胳膊。   她回头,是微有些气喘吁吁的安诚。   不知是江边的风太大,还是他太奔波使然,他再不是衣冠楚楚的那副模样,头发有些乱。   见到她,表情也不知是欣喜还是生气,只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说:“你让我好找。”   他们认识已有两个月,那还是第一次彼此贴的那样近。   她没有挣扎,任他那样抱着她。   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时光开始逆流,他才松开了她。   他说:“忻颜,你总是跟个乌龟似的把自己藏在壳里,当心有一天会找不到自己。”   安诚刚刚提起的,大概就是这句话吧。   忻颜于是笑了笑,装作浑然不知:“你说的话多了,我怎么记得住?”   “是么?”他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总觉得今晚他有些不对劲。于是走到他面前,扯扯他的袖子:“江边太冷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是挺冷的,”他兀自笑了一下,将手里的烟熄了,又看着她说,“我刚才在你楼下,看见柯谨年了。”   她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叹了口气,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替她暖着:“其实我多希望,你能把一些事情跟我坦白,这样我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可你还是骗了我,说你自己一个人吃的年夜饭。”   “我……”她想解释,却发现说不出一个字。   他继续用那么不温不火的语气:“我一直没跟你说,几天前柯谨年找过我。他说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他。还说你心里一直有他,只是因为妹妹过世的事心结解不开,才一直逃避。”   “不是……”她急急辩解。   “我不在乎,”他却似乎并不想听,打断了她的解释,继续说,“我跟他说我不在乎,只要你人在我身边,我可以不管你心里有谁。可是你猜怎么着,今天我才发现我在乎。大概人就是这么自私的,得到了人,还想要心。”   说到这里,他松开她的手,面目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忻颜,要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还不如不要跟我在一起。所以,分了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他却视若不见,转身离开了那里。   留她一个人立在江边,任风凌迟。   (十二)老家   安诚其实是气急了才会把忻颜一个人扔在外滩上。   他转过身的时候,其实是想赌一把,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追上来扯住他的胳膊。然而,她没有。他都走到车边了,她也没有。后来还是他沉不住气,转过身去找她,然而沿着江边走了一大圈,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于是在心里失落的同时,恨死了她。   恨她心里有别人还跟他在一起,恨她跟别人吃年夜饭还要骗他。然而每每想起她对着他那浅浅的笑容,他又不觉得她会是为了报复别人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善于隐藏情绪,却不善于伪装感情。   安诚心里很不平。为什么上天会让他碰上这样一个女人,她长得又不十分美,性格脾气也差,身家背景也没有,怎么就让他陷进去了。   一连一个星期,他都努力不去想她。然而他这个克制力向来极强的人,却屡屡失败。她几乎无孔不入。   他告诫自己要忍。这次说什么也要让那个女人先向他服软。   结果还是又一次认输,拿起手机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隔了很久才接通,他竟有些紧张,半天才开口:“你在哪?”   她像是愣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安诚?”   还没等他应,她就忽然抱着手机哭了起来,手足无措的那种哭:“安诚……怎么办……爷爷过世了……最疼我的人不在了……”   他听着她哭,一阵心疼,忙问:“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很久才说出来:“我在老家。”   不过一日的功夫,安诚就到了忻颜出生的小城。   一个虽不繁华,却淳朴清闲的地方。   下了车,安诚将忻颜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忻颜,爷爷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你不要太难过了。”   忻颜没有说话,只是埋首在他的胸前,呼吸着他的气息,像是流浪许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地。   隔了不知多久,安诚放开了她,忻颜才发现车子旁边还立着一个人,高峻。   不免有一些尴尬,打了声招呼:“高先生。”   高峻摆摆手,笑了笑:“陆小姐不必客气。”又抬眼斜睨了安诚一眼,笑容依然爽朗:“我是被这人胁迫来的,没想到我都躲到B市了,也躲不开这人的淫威。安诚,赶明儿你可要给我赔辆新车啊。”   原本高峻好端端地在B市出差,忽然接到安诚的电话,说他现在刚在B市下飞机,要高峻开车送他去临省。于是高峻风尘仆仆地驾车从机场接上安诚,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J市。忻颜的爷爷住在J市的乡下,离市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村子比较偏僻,又至今都没有修路,车子在泥土路上一路颠簸,用高峻的话来说,就是五脏六腑都给活生生地颠出来了然后再活生生地颠回去。一路下来,高峻的爱车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安诚不理,径自握着忻颜的手:“站在外面多久了,怎么手这么凉?北方可真冷。”   高峻在原地笑得无奈。安诚的脸色可算是好看点了。刚刚在车里,他像是要吃人一样,都在高速上了,还一个劲地嫌他车开得慢。只怕他开个飞机安诚都会觉得慢。   忻颜将安诚和高峻领进屋子里。   正在做晚饭的姑妈看见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十分诧异:“颜颜,这两位是?”   忻颜介绍道:“姑妈,这个是安诚,我在S市的朋友。这个是高峻,是安诚的朋友。”   安诚问好:“姑妈你好,我叫安诚。”   姑妈上下打量了几眼,弯眼一笑,有些意味深长:“朋友?颜颜,我看这位是男朋友吧?”   忻颜摇头:“不是,就一普通朋友。”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激了安诚。诚然分手是他当时昏了头说出来的话,但是他已经后悔了,就想随便糊弄过去,当自己没说过那些混话。谁知如今她在长辈面前否认得如此轻松,让他十分不是滋味。   安诚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笑容和风霁月:“你看姑妈都看出来了,你还需要遮掩什么?”又大言不惭地对姑妈说,“其实我跟忻颜在一起有一阵子了,只是她害羞,不敢跟您承认。”   忻颜甩开他的手,似笑非笑:“我害羞什么?我们不是分了吗?还是你自己亲口提的。”   这个时候,她都不忘跟他拧着干。   安诚看了眼姑妈和高峻,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低了下来:“女人,这些我们以后再说不成吗?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啊你。”   她却扭过头去不理他。   姑妈看着正在闹别扭的一对,心下明白,笑着说:“好好,颜颜都有男朋友了,你爷爷这下也该走得安心了。”说着说着,泪意又涌了上来。   爷爷刚走了两天,忻颜一时也有些伤感,眼眶红了起来。   谁知安诚又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说:“姑妈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忻颜,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忻颜哪听过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   连高峻都在一旁忍不住以清咳遮掩笑意。   她终是忍不住笑起来:“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安诚竟也有些赧然:“电视里演的啊,见女方家长不都是要这么说的吗?”   忻颜轻笑:“那你以后可千万别去看那些电视剧了,一点都不像你,听得我都快吐了。”   说完,便跑到姑妈旁边,帮忙做饭,再不理他。   难得他会说出那么感人至深的一番话,她竟然说快吐了?   安诚恨得咬牙切齿。   高峻走过来,拍拍安诚的肩膀,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安诚和高峻要在家里借住一晚。   忻颜把被子给他们铺好,说:“你们睡炕吧。虽然知道你们肯定睡不惯,但是炕上暖和,两位大少爷就将就一下吧。”   安诚冷哼一声:“我们没那么多讲究。”   高峻亦是彬彬有礼:“打扰了。”   安诚又问忻颜:“那你睡哪儿?”   “隔壁房间还有床。”   安诚皱眉:“隔壁那么冷,怎么能睡人?”想了想,又斩钉截铁地说,“你跟我睡这里,让高峻去他车里睡,你不用管他。”   高峻苦笑:“得,我今天真是明白什么是白眼狼了。”   忻颜觉得安诚这人简直不可理喻:“高先生好心送你过来,你就让他睡车里?再说了,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睡?安诚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不然你去睡车里。”   安诚见犯了众怒,又笑盈盈地讨好忻颜:“我不是怕你冻着么。我这是心疼你,你这人怎么不知道领情。”   忻颜口气淡淡:“多谢安大公子关心,我被子够厚,冻不着。请大公子放心就寝吧。”   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高峻在一旁暗叹,果然这世上就只有陆忻颜能制得住安诚。   第二天早上,忻颜很早就起来了。姑妈去赶早市了,她留在家里做早饭。   经过高峻的车子的时候,隐约发现里面有人。走近一看,高峻正睡在里面。   她敲了敲车窗。   高峻醒过来,摸索着眼镜戴上,这才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忻颜奇怪地问:“高先生,你怎么睡车里啊?”继而皱起眉,语调有些加重,“他还真把你赶出来了?”   高峻笑得温文尔雅:“没有,是我有些睡不习惯。”   北方农村的炕很硬,而且越睡越热,加之农村的被子都是棉花做的,压在身上很重。他半夜觉得闷,身上又咯的疼,于是就干脆到车里睡了。   忻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真不好意思,高先生,让您受这个罪。”   “你千万别这样说,你们一家人已经是盛情款待了,我很感激,只是我这人认床,换个地方就睡不着。”   “这样啊。”   两个人这么站着,一时都沉默了一会。   清晨乡村的空气很好,没有一丝污浊。门口一排高大的白杨树,直指着湛蓝的晴空。这里是城市里所没有的安静祥和。   高峻看着忻颜,说:“忻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忻颜笑笑:“当然。”   高峻也笑了笑:“要不是因为你,我真的不会看见那样的安诚。”   她侧了侧头,不解:“哪样?”   “在遇上你之前,他给我打电话关于女人的话题很少,偶尔提到,也是抱怨几声谁家的千金又缠着他不放,新招的秘书身材不错,如此之类。”   忻颜轻笑一声:“倒是他的风格。”   “后来他再打电话过来,话题就变了,总是围绕一个女人。但是他那个人别扭,有话不会直说,总是拐弯抹角。今天问我,你有没有遇上个女人你想把她掐死?隔天又问我,怎么约一个女人见面不会被拒绝?我那时还觉得好笑,他这个人游遍了花花世界,什么时候需要我教了。我还问他,你这问来问去,为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吧?他啪地就把电话挂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好意思。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电话打到我这里,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忻颜不吭声。   高峻又说:“忻颜,安诚那人一向把好话说得难听,也许你以为他没有真心诚意,但是这么多年,让他能知道不好意思的女人,就只有你。作为他的朋友,我很希望你们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忻颜想起除夕那晚,站在江边,安诚最后说的那句话:“忻颜,要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还不如不要跟我在一起。所以,分了吧。”   于是她有些无奈地笑:“也许我并不适合他。”   “我话就说到这儿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我还要回B市工作,就先回去了。”高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可是安诚怎么办?”   高峻笑得颇不以为然:“你让那人自己想办法。折腾了我一天,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面又在心里想,安诚啊,我给你制造了如此绝佳的独处机会,看你这次该怎么好好谢谢我。   (十三)日出   做好早饭,忻颜去叫安诚,发现他睡得正香,也没觉得咯,也没觉得闷,用她们北方的话来说,这种人叫实在。   坐在炕沿上,她端详了他片刻,觉得他这个人五官长得真是端正,不妖不媚,也不是少飞那种清秀,抑或高峻那种儒雅,他只是简单而刚毅的线条,却好看极了。   收起眼神,轻轻推了推他:“安诚,起床了。”   他动了动,却没睁开眼睛,只抱住了她的手腕不肯放。   “安诚。”她又唤了声。   他终于睁开眼睛,只是还抓着她的手。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手心温度很暖,而她的很冰,握在一起却从不觉得是冰火交融。   他半撑着脑袋,笑容爽朗:“早啊。”   她抽出自己的手:“不早了,大少爷。”   安诚笑笑,起身穿自己的外套,又说:“昨天睡觉之前我都在想,你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正在叠被子的忻颜表情一凝,旋即摇了摇头:“我和爸爸住在市区。我只是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到乡下住几天。”   沉默了一会,他系好最后一枚扣子,才说:“我没问过你以前的事情,很辛苦吗?”   她笑了笑,有些苦涩,却并不想多谈:“再辛苦都已经过去了。起来吧,饭要凉了。”   吃饭的时候,十三岁的堂弟吴晨一直在偷瞄安诚。   忻颜不客气地敲他脑袋:“干什么不好好吃饭。”   吴晨一脸委屈,又长叹了一声:“姐姐你这样凶巴巴的女人能找到安哥哥这样的男朋友,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忻颜气得瞪眼,安诚倒乐得呵呵笑:“小兄弟很有眼光啊。”   吴晨却撇了撇嘴:“哥哥你眼光可不怎么样。”   又被忻颜拿筷子狠狠敲了一下。   姑妈和姑父在一旁看着直笑,笑完后姑妈问:“小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颜颜结婚?”   忻颜摆摆手:“我们已经分手了。”   安诚捏了下她的手,不轻不重:“别在长辈面前胡说。”又拿出他那副在人前从容淡定的姿态,笑着说,“我想回去就带忻颜去见我的父母,把婚事定下来。”   姑妈又说:“早结婚是挺好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安诚看了眼忻颜,似笑非笑:“再晚了,我怕她跟别人跑了。”   忻颜微怔,知道他指的什么,将脸撇到一边,躲着他的目光。   一旁的吴晨又插嘴道:“放心吧安哥哥,除了你那么没眼光,没人看得上我姐的。”   忻颜捏他耳朵,不顾他哇哇大叫,口气淡淡地说:“吴晨,就你话多是吧?今天你负责刷碗扫地。”   老家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忻颜也准备回S市了。   这几天安诚一直在这里陪着她。住在这里的几日,忻颜看他过得很是惬意,有时跟她拌嘴,有时跟吴晨玩滑板,甚至跟着姑父做起了农活,研究怎么给果树喷农药。姑妈不知道安诚的身家背景,只是眯着眼称赞道:“小安这个孩子,实诚,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忻颜只是淡淡的微笑。远远地望着正在教吴晨玩切水果的安诚,一八几的个子,穿着姑父的衣服,袖子和裤腿都短了半截,其实是很搞笑的,偏偏在他身上也能别有韵味。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他的那个样子。看见手机上定格的安诚,是一个十足的穿着红色运动衣的农村小伙,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明媚。   她不由也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安诚走过来:“看什么呢,这么乐?”   她连忙将手机收了起来:“什么也没有。”   “躲躲藏藏的,肯定有问题,”他眼中透着怀疑,突然冲上来抢手机,“给我看看。”   她连忙躲开,笑道:“安诚,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啊。”   他直接抱住她,大笑起来:“你才知道啊。”   凌晨,忻颜披着大衣,走进了安诚的房间,没有开灯,推了推正在熟睡的他。   “忻颜?怎么了?”被突然叫醒的安诚声音有一丝好听的暗哑。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忻颜带着手电筒,领着安诚爬山路。天气有些寒冷,他裹紧衣服跟在她身后,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天还没亮呢,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别不是要把我从山上推下去吧,我就这么招你不待见啊。”   忻颜轻笑一声:“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最后到达了个平坦的山坡上,视野变得尤为开阔。头顶的苍穹,脚底的大地,都尽收眼底,一望无际。   忻颜坐在了地上,又拍拍自己身边,示意安诚坐下。   他还是一脸不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忻颜笑笑:“你不是想了解我的过去吗?这里就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地方。”   安诚靠着她坐下,自然地揽住她:“秘密基地啊?”   忻颜看着远方天际,已经有朝霞的痕迹,红透了大半个天空,像是着了火一般。   她说:“小时候我经常离家出走,其实也走不远,常常是在这里坐一会,然后再回家。”   “离家出走?因为你和父亲关系不好?”   忻颜嘴角一抹淡然的苦笑:“岂止是不好,我曾经恨不得他死。”   安诚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说:“父母离婚之后,我爸就开始酗酒,自暴自弃,有时候喝多了就打我。等第二天他清醒了,见到我脸上的伤,又抱着我哭。我真的厌恶透了。有一次,他拿锅铲打我,我伤得很重,觉得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于是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出走。我都想好了,我去B市,找妈妈和妹妹,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这个破地方。可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他急匆匆地回家了,从怀里拿出一袋烤地瓜,说,‘颜颜,快点吃,我怕凉了,一直捂在怀里跑回来的。’我当时捧着热腾腾的烤地瓜就哭了,又回到卧室把行李一件件拿出来。所以你说,恨这个东西,说恨就恨了,说没就没了。”   安诚什么也没说,只是拥得她更紧了些。   朝霞烧透了半边天空,旭日露出了一角,胭红的颜色,像是婴儿初生的皮肤。   她又继续说:“我爸是喝醉了掉进河里溺水死的。打捞出尸体的那天,我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便和站在河岸上的警察认领说,这是我的父亲。其实我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因为听说浸水后的尸体是臃肿并且带着腥臭的,我很怕这些。”   “忻颜,不要再说了。”安诚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   她浅浅地笑了,露出细长的眼角,很耀眼:“我没事。只是突然很想把过去的事情说给你听。”   这些事埋在心里很久了,也许也是时候见见阳光,透透气了。   他亦是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丝,“好,那你说,我听着。”   她于是继续说:“爷爷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的我的人。寒暑假爷爷都会让我住到他那里,我唯一感受过的家庭温暖,也许就是来自爷爷,还有姑妈一家。只是那时候我不懂,以为父母和妹妹才是一家。父亲去世后,爷爷想让我跟他一起生活,但是我说我想跟妈妈和妹妹一起生活。爷爷当时的神色很失落,但是还是替我联系了妈妈,让她把我接走。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留在这里才是对的。”   太阳隔着厚重的大气层从半弧形底端升起,蒙着水雾,逐渐点亮晨光。   旭日已经呼之欲出。   忻颜忽然轻轻握住安诚的手,看着他,露出只有一边脸颊才有的浅浅酒窝,笑得温柔。   “安诚,之前因为妹妹的事情对我冲击很大,我总觉得心有愧疚,没有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爷爷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事情,想我过去的生活,以及以后该有的生活。我才开始认真地考虑活着的意义,是让自己努力过得很好,不让爷爷和其他爱我的人伤心。我承认,之前答应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心太累,想要有个依靠,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但是现在,我重新想了想,安诚,”她望入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真诚,“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安诚的眼睛里,映着她如花的笑靥,以及初升的太阳。交相辉映在一起,光芒万丈,像是绽放了这世上最美的希望。   阳光闪耀在他碧玉般的眸子里,慢慢地沉淀成了喜悦。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他展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下一秒便将她一把扯进怀里,用力地拥紧。   仿佛是想要将她揉入骨血。   在她耳畔叹息一声:“等来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   随后以吻封缄。   他将自己的柔情与霸气糅合在一起,全部印在了她柔软的双唇上。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她也不再有任何掩饰,任由这个绵长的吻拉近彼此的距离。他几乎是在无情地掠夺她的呼吸,双手深入她的青丝中,深深地迷醉。   忻颜渐渐喘不过起来,只感到自己越来越晕眩。她不得不向后闪躲,想要寻一丝空气,可他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最终,当他终于肯放开她的时候,她已是满脸的绯红。   他眼角凝着深切的笑意,拉着她柔腻的双手,隐隐透着一丝委屈:“你既然早就想通了,干嘛这几天对我都爱答不理的。”   她轻笑:“不理你活该。谁让你在除夕夜把我一人丢在江边,说几句话你就转身走了,连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从头到尾表现得是很酷,可你有想过我心里会不会好受吗。”   他又拥她入怀:“对不起,我错了。我那天就是气昏了头,说了点气话,说完我就后悔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   她冷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再说,只靠着他的肩膀,觉得内心终于获得了平静。   过了半晌,安诚又忍不住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记轻吻,喃喃道:“有天地为证,这里的气氛又这么好,要不咱们就在这儿把该办的事给办了吧。”   (十四)回头是岸   回到S市之后,安诚执意要她住他家。   那里是个狼窝,忻颜当然不肯服从,反抗的结果,就是又一次被他强行绑架了。   他打开家门,搂着她的腰,说:“以后这里就是咱家。”   她白他一眼,想起以前他为了让她来这里,使用各种方法诓她。偏偏她每次都会上当。现在想来,一个女人要是总被同一个男人骗,大概不是因为她傻或是善良,而是她心甘情愿。   安诚一定要吃她做的饭,像个孩子一样胡搅蛮缠,竟还列了长长的菜单给她。   “你当我开餐厅的啊?”她看着那个菜单哭笑不得,“而且你那个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这好办,”他牵起她的手,笑容满面,“咱们这就出去买。”   走在超市里,他推着车,她在旁边兜兜转转。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实在是让人心平气和,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以前不怎么喜欢逛超市,此刻却莫名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她说:“小时候,我特能闹。有一次在超市里买东西,趁高峻不注意,把一双袜子塞到他书包里。结果出口那个机器响个不停,他被保安抓走,吓得哇哇大哭。”   忻颜听了也笑个不停:“在你的淫威之下还能健康茁壮成长,高先生也真不容易。”   又有些好奇地问:“哎,那你小时候有没有青梅竹马什么的?有没有给小姑娘写过小纸条,送过小礼物?”   他好看的眉眼一挑:“怎么,这就要求我交代历史遗留问题了?”   她轻笑一声:“好奇么。想知道你那花心的毛病,是不是从小就自学成才。”   他笑了几声,揽住她肩膀:“还真不是。我小时候特讨厌女生,她们老喜欢围着我转,跟苍蝇似的,我嫌烦。”   说话的语气洋洋得意。   她忍不住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这自恋的毛病是从小自学成才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忻颜边走边逛,从冷柜里拿出一块牛肉,在他面前晃了晃,“土豆烧牛肉,吃么?”   他点头:“吃。”   走了两步,她又拿起一盒金针菇,随口一问:“金针菇炒鸡丝,吃么?”   他仍是微笑:“吃。”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鸡翅很新鲜,拿在了手里:“可乐鸡翅,吃么?”   他还是点头,笑得温柔:“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又凑到她耳畔,低语说:“连你都一起吃。”   暖热的气息正好喷在她耳畔,她的脸刷地就红了。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菜扔进手推车里,再不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他调戏成功,笑得前仰后合。   吃饭的时候,忻颜想起什么,问安诚:“临走前,姑妈把你叫到里屋里说了些什么?”   他晃着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这是我和姑妈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忻颜伸脚踢了他一下,瞪他:“你快说。”   安诚眯起眼:“你真想知道啊?”   他那个样子,就像只慵懒的豹子,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着远处的食物,不急也不躁。   反而惹得她开始磨牙:“你不想说就算了。”说完,一仰头,将手里的红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他笑起来,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那就告诉你好了,你姑妈说……”这口气拖了很久,卖足了关子才说,“你能嫁给我,是你的福气。要我以后看住了你,少去外面沾花惹草。”   说完自己还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忻颜微微一笑:“你能看得住吗?”   他一挑眉:“怎么个意思?你还真想去沾花惹草啊?”   她笑而不语。眼角弯弯,露出一颗狡黠的小虎牙。   他深色的双瞳一暗,闪过一抹深远的光芒。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扯起她的手腕。   她挣扎,他却抓得更紧。   “你要干什么?”眼见着他有把她扯到楼上卧室的趋势,她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还是一边挣脱一边质问。   安诚停了脚步,用力一甩,将她整个人抵在楼梯旁的墙壁上,鼻尖抵住她的,一瞬间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   感受到她整个人瞬间紧张了起来,他微微一笑,轻轻咬了口她的薄唇,又低声说:“沾花惹草?你敢有这个心思,还真是不怕得罪我啊?”   她双手推拒着他的肩膀,微微侧头,躲避着他的气息:“别闹了,饭还没吃完呢。”   他轻笑一声,俯身吻了下去,一寸一寸地细细品尝,像是一块入口即化的巧克力,醇香慢慢在口中化开。   血液逆流中,听见他暧昧的低语:“饭我已经吃完了,现在该吃点别的了……”   回到杂志社上班,忻颜瘦了整整一圈。   苏晚看着她,啧啧了好几声,暧昧地趴在她耳边说:“纵欲过度了吧?”   忻颜笑骂:“去你的。”   倒是苏晚看上去气色真的很不好。中午吃饭的时候,忻颜才知道,苏晚那个出国的前男友又回来了,还要跟她复合。   “你怎么想?”忻颜问她。   苏晚苦笑,筷子翻着饭盒里的菜:“我没出息,好像还是爱他。”   “那韩枫呢?”看得出来,韩枫是真的很喜欢苏晚。   “我不知道。我这几天心里一直很乱,舍不得现在这个,又忘不掉以前那个。忻颜,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韩枫知道这些吗?”   苏晚摇头:“我没跟他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我都不敢见他,我自己的心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逃避不是办法,苏晚,你总要面对。”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今天就把一切跟他坦白。”   忻颜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苏晚回以微笑,忽然又瞥到忻颜的手机屏幕,好奇地拿起来看,继而狂笑不止:“这个乡土气息浓厚的青年才俊,是安大总裁?”   忻颜点头:“正是。”   说完忻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在老家,一开始让安诚穿这衣服的时候,他十分不乐意,嫌土,说与他身份不相称。她于是生了脾气,将衣服往他面前一扔,冷声说,安大公子,这里是农村,不是你的办公室,你总不能穿着这么贵的西装在泥土地里走来走去吧。他这才不情愿地穿了。说也奇怪,原先他穿着西装去村里转悠的时候,别人见了他都只是寒暄几句,客套的很。自打穿了这套运动衣,村里的老太太见了他就拉着他的手夸他长得俊,连说忻颜好福气,找了这么好的人家。安诚听了,喜笑颜开,自己又开始臭美起来,也不再嫌那套运动衣难看了,还自夸他那是化腐朽为神奇。   下了班,安诚的电话准时打过来:“下来吧,我在你公司门口。”   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蒙着水汽,这座城池透着自古以来烟雨蒙蒙的萧索气息。南方初春的雨,如烟似雾,敲打在心房,又冰凉刺骨。这样的天气,总让心情也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沉重。   她没有带伞,将手袋挡在头顶,一路小跑进了安诚的车里。   他看着她身上的水渍,皱起眉:“怎么出门不带伞?淋病了怎么办?”   她不以为然:“我哪有那么矜贵。安大公子,我今天发工资了,晚饭请你吃大餐。”   他忍不住笑:“哟,你能请吃什么大餐啊。”   “别瞧不起人,”她笑笑,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我想吃那家店很久了。”   到了目的地,安诚下车后看着店的名字,哭笑不得:“敢情这家店叫‘大餐’啊。”   忻颜挎着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了店里:“这家店的分量很足,安先生你不用替我心疼钱。”   想起他第一次请她吃饭的时候,就是一句“陆小姐你不用替我心疼钱”,竟让她鹦鹉学舌用在了这里。他无奈地笑笑,跟着她进了饭店。   饭店很小,装修的却很典雅,也没有多少人,所以很安静。这家店的特色就是“大”,盘子要比平常用的大四五倍,分量也很足,两个人三个菜往往都会吃不完。   忻颜说:“这地方还是少飞的女朋友带我来的,她最喜欢这些有特色的地方。”   安诚问:“那个黎筱雅?”   “嗯,你也见过她吧,特别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要不说一物降一物,少飞那样一个潇洒的人,偏偏在筱雅面前束手无措。”   安诚点头,笑道:“一物降一物,这道理我也认识的很深刻。半年前我还是风度翩翩俊秀洒落的安公子,自从遇上你,沦落成这副德行了。真是万劫不复啊。”   忻颜举起手里的酒杯,学着寺庙大师的口气:“安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亦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声音清脆作响。   笑容真挚:“算了,我不会游泳,就在苦海里淹死吧。”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他正注视着他,眼睛里流淌的清波,慢慢渗入她的心底,注入满满的暖意。   她继而微微一笑:“大公子,这些情话以前经常用来哄小姑娘开心的吧。”   他倒是大方承认:“是啊,以前那些小姑娘听了这样的话都感动得要以身相许。”抬眼斜睨了她一眼,笑得有些暧昧,“陆小姐,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觉悟?”   她冷哼一声:“真不好意思,安先生,我这人对情话免疫。”   他轻声笑了起来。   饭吃的差不多了,安诚放下筷子说:“对了,少飞又跟家里闹翻了,你要是见到他,帮忙劝劝。”   忻颜诧异:“为什么?还是因为他开工作室的事?”   安诚摇头:“舅舅想安排少飞和他的一位世交的千金交往,少飞不同意,所以就大闹了一场。”   所谓的门当户对。   忻颜神色一时有些黯然,想起之前代替忻悦去柯家,柯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筱雅是个和忻悦一样单纯的女孩,虽然少飞一定会把她保护的很好,只是不知道感情是否能赢得过世事无奈。   “忻颜,”安诚见她低头不语,蓦地开口,“明天跟我回家吧。”   “什么?”她猛然抬头。   他笑得很煦暖,亦很坚定:“你不用害怕,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我爸妈当年就不是门当户对结的婚,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她垂了眼,“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握住她的手,笑笑:“那成,我给你一天准备,咱们后天回家。”   “我……”   忻颜还想说什么,安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话,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好,我马上过去,你不要着急。”   挂断电话,拿起外套,对忻颜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先回去一趟。你自己打车回家吧。”走到她身边,俯身轻吻了一下,“记住,是回我家。我不会太晚回去的。”   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忻颜皱眉,隐隐觉得,心里先前的不安,正一点点扩大。   (十五)黑暗   在地铁上,忻颜才知道安诚家出了多大的事情。   天华集团董事长余权正,也即少飞的父亲,安诚的舅舅,因非法经营罪和□交易罪被逮捕。如果罪名成立,或将面临十年的有期徒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余权正这是得罪人了。   忻颜坐在地铁座椅上,觉得四周好像忽然开始吹起了冷风,她冷得瑟瑟发抖。也许空气中有一场无形的冰雨,在这个已经错乱的异空中下着,雨滴落满周身,除了冷,还是冷。   她在心里隐隐觉得,这事跟谨年有关。   除夕那天,谨年亲口说过,你知道我可以毁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那一刻,忻颜在心里懊悔不已。   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谨年只会对她下手。然而柯谨年是那样一个狠辣有余的人,他懂得怎么逼得她退无可退。   拿出手机给安诚打电话,她的手都止不住在抖。   安诚的手机关机。   又拨少飞的电话,也是关机。   最后她拨通了谨年的电话。   谨年很快接了电话,声音波澜不惊:“忻颜。”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握着电话,颤抖着声音质问道。   谨年轻笑了一声,很轻描淡写:“这么快你就知道了?这只是冰山一角,忻颜,只要你回来,我立马收手。”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要你回来。”   “卑鄙无耻!”她骂了起来,再也无法冷静,“我说过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不要牵涉别人。”   他又是淡笑了一声:“我毁了你一次,可你还是从我身边离开了。忻颜,我只能用别的方法。也许你觉得我卑鄙,我不在乎。”   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绝望地闭上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柯谨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陆忻颜了。”   谨年的声音依然儒雅:“是么?那我很期待。”   她挂断了电话,差点就将手机远远地扔出去。   筱雅发短信过来:忻颜姐姐,少飞家里出事了,我联系不上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回道:别担心,筱雅,少飞一定会没事的。   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像有个黑洞,无形的手在拖着她下落。原本安诚是她以为的光明,可当她刚眯起眼享受一点阳光的时候,那只手又开始拉着她堕入黑暗里了。   真的挣脱不开吗?   安诚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打开灯,发现忻颜正抱膝坐在沙发上。   他吓了一跳,大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怎么不睡?一直在等我?”   忻颜扑进他的怀里,埋首在他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颗心安定了许多:“我睡不着。”声音有些暗哑。   他抚着她的脊背,柔声说:“因为担心我?放心吧,没事的。”   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去。   看见他满眼的疲惫,她有些心疼,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声问:“真的没事吗?你舅舅……”   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他也就势在她身边躺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摩挲:“这次的事比较麻烦,我舅舅也的确触犯了法律。我们已经约了律师,只能尽力而为了。”   “也许……”她想说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闭上眼,“对不起……”   他微怔,继而吻着她的脸颊,呼吸着她那熟悉的问道:“傻啊,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她觉得心都在疼,无力地闭上眼睛:“我……帮不上忙。”   他含住她的耳垂,轻轻一咬:“你什么忙也不用帮,陪在我身边就好。”继而黑瞳一沉,“不知道舅舅得罪了什么人。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策划好了的。”   “安诚……”   他却微微一笑,将被子替她裹紧,自己起了身:“你先睡吧,我去洗澡。”   等他离开,忻颜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始终不敢跟安诚说实话。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安诚,以及少飞。   她已经害了自己的妹妹,现在又伤害了自己的男朋友和好朋友。   一夜无眠。   早上安诚起得很早,在她额头落上轻轻一吻,就出门了。   关门声响起,忻颜也起了床。拉开窗帘,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天气很阴郁,像是她此时的心情一般。   给谨年打了个电话:“我们见个面吧。”   谨年似乎一直在等她,回答的很干脆:“好。”   挂断电话,忻颜才发觉右腿隐隐作疼。   是从骨头里张狂而出的痛楚。那里楔入了钢钉,一到阴雨天,就是密密的疼。只是这次疼得尤为强烈,似乎在提醒她,恶魔一直都驻扎在她的身体里。   手机翻到一张照片,是她和妹妹并肩站在一起。   妹妹笑得很灿烂,她的表情却很平淡。   她摩挲着屏幕上妹妹的笑容,喃喃道:忻悦,如果出车祸的那天,死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天华集团的股价暴跌,余权正接受调查的消息正在电视新闻里循环播放。这场商界的风起云涌,正像此时S市的天空,阴霾密布,不知媒体报刊又会怎么解构。   早上七点,忻颜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等谨年过来。   落地窗外,行人打着各色的雨伞,行迹匆匆。   忻颜忽然想起来,她离开B市的时候,也是下着雨的。只不过北方的雨,远没有南方这么阴湿。   那个时候,她刚刚能扔了双拐走路。   她趁护工不注意,逃了出来。身上没有多少钱,打电话给少飞,让他帮她买了张去S市的机票,随后便坐上去机场的大巴。   大概逃犯也没有她这样子慌里慌张。   大巴驶上了机场高速,那里是忻颜和妹妹出车祸的地方,是她摆脱不掉的梦魇。路上忻颜一直闭着眼睛,双手交握,浑身发抖,生怕回忆起半年前在机场高速上发生的那一切。   到了机场,她东躲西藏,总觉得无论在那里坐着都好像没有安全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谨年抓到,再被他带回到那座空荡荡的房子里。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个时候大概已经离疯不远了,仿佛受一点刺激就会崩溃。过安检的时候,因为腿上的钢钉,机器鸣响,她那根高度绷紧的神经也终于崩断,不知为什么抱着头就失声尖叫起来,引来了大批的保安,差点就要把她当成危险分子抓起来。   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秒,她才松开了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好像一直追在她身后撕咬的恶兽,终于被她甩在了身后。   没有人知道,她在忻悦死后的半年里,经历了什么。   那段比黑夜还要暗淡无光的日子。   车祸之后,她成了众矢之的。勾引自己妹妹的男朋友,又间接害死亲生妹妹。如此精彩的故事,甚至有杂志花大篇幅报道了,闹得人尽皆知。   妈妈恨死了她,恨不得她去死。   朋友也没有人相信她,冷眼相对。   愿意接近她的,只有一个谨年,偏偏她最不愿意见到他。   虽然对忻悦的死,忻颜一直在心里自责,却从没有想到,柯家竟然用通天的公关力量将事情彻底圆成了另一个故事。   她当着谨年的面,将那本杂志甩在他身上,冷笑道:“柯谨年,我勾引你,你不为所动?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太好笑了?”   谨年抓着她的手,安抚她说:“忻颜,你不要这样子。这些是我家人做的,我也是才知道,我明天就让这个杂志社刊登失实启事。”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不用了。”   对于死去的忻悦来说,什么是事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谨年给她安排了最好的骨科医院和最好的病房,每日不管工作到多晚,都会到医院看看她。而她变得喜怒无常,平时大概还算安静的,每每只有谨年来看她的时候,她会当着他的面把餐盘和药扔了一地,乱发脾气。医院的护工都讨厌透了她,谨年却一直都好脾气,无论她怎么闹,他都是风度翩翩,从来都让着她。   有一次,忻颜实在忍不住,在他面前落了泪,扯着他的衣袖近乎哀求:“谨年,我求你了,离我远一点,别对我那么好。忻悦会生气的,真的……”   谨年却将她扣在怀里,轻声安抚:“忻悦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   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放我走吧,谨年。”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冷下脸来,将她拥紧,仿佛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语气也是从未有的冰冷:“不可能,忻颜,这辈子我都不会放你走。你是我的,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我才得到你,我绝不会放手。”   那时忻颜才知道,谨年是个戴着温柔面具的魔鬼。   此后,他将她接到他家疗养,形式上是方便照顾,实际上是无形的□。   谨年到的时候,忻颜抬眼,望见他的肩膀,被雨水打湿了大片。   他坐下,微微一笑,很和暖:“你都想通了?”   她亦平淡地笑了,转着手里的杯子:“没什么好想的。我叫你出来,只是想再劝你一次。”   他一抬眼:“劝我?”   忻颜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坚定地说:“谨年,我心里只有安诚。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要再去伤害别人了。”   谨年闻言,低下头,没有说话。他掏出一支烟,拿打火机点着了,火光闪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他的手在抖。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才抬起头,吐了口烟,烟雾遮挡了他的表情。   但是忻颜觉得,他似乎是在冷笑的。   他说:“看来我做的还不够是吗?你还是选他?”   “不是不够,而是你该收手了。”   “收手?”他兀自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你凭什么叫我收手?”   她将手里的砂糖纸袋撕开,口开得太大,砂糖瞬间全撒在了桌子上。继而看着那堆白糖,轻轻说:“谨年,你差不多已经毁了我半个人生,这次,算我求你,放过我吧。”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在他面前努力争取,甚至不惜哀求。   他怔了怔。   笑容有些惨淡:“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十六)安诚的妈妈   和谨年的谈话,不欢而散。   工作的时候,忻颜有些心不在焉。   接到筱雅的电话,她很是气愤:“忻颜姐,少飞说他爸爸是被人算计了,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管余伯伯怎么得罪了那个人,这样报复难道就会开心?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忻颜心里觉得愧疚,却只能安慰说:“筱雅,安诚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余叔叔的事情还有转机。你多花点时间陪在少飞身边,他这个时候很需要你。”   “嗯,我知道的,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挂断电话,忻颜觉得头疼,起身倒了杯热水。   在茶水间遇见苏晚,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忻颜问道:“怎么了?生病了?”   苏晚笑了笑,有些憔悴:“昨天我跟韩枫把事情都说了。他很生气,说我只是拿他当前男友的替代品,我根本不爱他……”   说到这里,她捂着脸轻声抽泣了起来。   忻颜抱住她,抚着她的背部:“没事的,苏晚,别哭了。”   苏晚伏在她肩上,哭得很伤心:“你知道么,我当时根本无法反驳,他以为我默认了,所以很生气地离开了。可是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喜欢他……”   有时候明明和幸福只有咫尺,你却瞬间跌入了地狱里。   下班后忻颜依然头疼欲裂。   像是有人在脑海里刷着电吉他,神经和琴弦一起和鸣,快要炸裂一样。她吞了粒芬必得,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安诚打电话过来说他还要约谈律师,让她一个人先回家。   S市已经入春,忻颜的手却依旧冰得仿佛没有温度。   开了门,蓦然一怔。   那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窗边剪君子兰的枯叶,回过头看见忻颜,也是一脸的诧异。   继而放下剪刀,微微一笑:“是陆小姐吧?”   忻颜茫然地点头。   对方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安诚的母亲。”   原来是安诚的妈妈,余宁薇。   忻颜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样突如其来的见面,有些慌乱。镇定下来后,她拘谨地问了声好:“伯母你好,我是陆忻颜。”   余宁薇端详了忻颜半晌,还是温和地笑着:“我想见你很久了,只是安诚一直不让,好像我能吃了你似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的女朋友都见不得,是不是有些失败?”   这个开场,像极了之前见柯夫人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周到有礼,言语中不见一丝犀利。忻颜不会看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种人家都是这样耍太极,将人转晕了之后再放出软刀子伤人。所以她只有淡淡地微笑,看着余宁薇,不卑不吭:“我跟安诚刚在一起不久,还没来得及拜见伯母。”   余宁薇浅浅地笑了,典型的江南女子,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情。   忻颜在心里想,安诚不像妈妈,他的轮廓没有余宁薇那么清秀精致,而是英气逼人的硬朗。安诚的那张脸要是用铅笔画出来的话,极简单,寥寥几笔就可以描绘个大概,更多的是北方的俊美。   余宁薇又拿起了剪刀,另一只手招呼忻颜:“陆小姐,你过来看看。”   忻颜走过去。   余宁薇指着窗台上一排花盆,有些心痛地说:“你看看,我给安诚买了这么多花草,他这个人却一点都不知道上心。旁边这盆马蹄莲已经干死了,这盆君子兰叶子也枯了大半。等他回来,我非训他两句不可。”   忻颜想到安诚摆弄花草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他那人虽说纵横花丛数年,却还真伺候不了这些真的花花草草,他没那个耐性。”   闻言,余宁薇讶然地看着她。   忻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太放松了。   余宁薇却弯眼笑了起来。   眼睛弯起的角度,和安诚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余宁薇一边笑一边说:“忻颜,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这么说他的女孩子。难怪少飞要我一定要见见你,说他堂哥虽然是个上天入地的孙悟空,我们家谁都治不了他,但是遇上你就像遇上了如来佛,彻底栽了。我还不信来着,今天看来,你还真不一样。”   忻颜有些讶然,竟不知少飞是这么在别人面前说她的,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余宁薇剪下一片枯叶,放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别说花草了,安诚从小就不会照顾人。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被班主任叫到学校里,跟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学生家长道歉——他小时候可混着呢,不管男女,年纪大小,他都照欺负不误。前两天我听说他肯耐下性子跟一个女孩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九了,他这个年纪遇上你,不早不晚,刚刚好。”   说完她笑着看向忻颜:“现在可好了,以后安诚要是再犯浑,我身边也多了一个教训他的人。”   忻颜有些看不透眼前的状况。余宁薇这是开始接受她了吗?还是她的太极打得太好了,前面这些只是温柔的铺垫,刀子其实在后面?   余宁薇还是维系着浅浅的笑容:“我是他妈妈,最知道他的脾性,他肯定惹你生了不少气。他也算老大不小的人了,平时在外人面前装稳重,其实还常常耍小孩子脾气。忻颜,你多担待点,别和他一般见识。”   忻颜说:“安诚其实对我挺好的……”却有些不着边际。   门又一次被打开,安诚走了进来,有些着急的样子:“妈,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余宁薇在忻颜耳边低声说了句:“看把他给吓得。”   又漫不经心地拿着剪刀继续剪枯叶:“我这不是在家等你么。”   安诚大步走过来,把忻颜扯到自己身边:“我说的不是这里。”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忻颜一番,“你有没有怎么样?”   忻颜摇头。   余宁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怎么样?你妈我真能吃人?我来见见自己儿媳妇都不行?”   安诚见两个人相安无事,母亲的态度也依然平和,这才放下心来,揽住忻颜的肩膀,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是我媳妇,你想见也得问问我吧?”   忻颜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又跟我贫是吧?”余宁薇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头发长得有些长,举起了剪刀,皱起眉,“怎么忙得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过来,我给你剪剪。”   “得了吧,”安诚连忙躲开,“初中你给我剪了一次,害我一个夏天都只能戴着帽子上学。你别糟蹋你儿子了成不?”   忻颜第一次见他怕成那样,在一旁乐不可支。   吃晚饭的时候,余宁薇问起余权正的事情。   忻颜端着汤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安诚说:“我问过黄律师了,舅舅的事没那么严重。只是这事可能对天华集团影响比较大。”   “尽人事听天命吧,”余宁薇叹了口气,“我当初就劝过他,不要去钻法律的空子。他这一次,也是个教训。那你舅妈和少飞怎么样了?”   “舅妈去医院检查了,就是思虑过度,没什么大事。少飞一直陪着舅妈,这几天跑前跑后,我看他也挺累的。”   “天华出了这么大的事,少飞还不愿意进公司帮忙?”   安诚说:“我看他有点动摇了,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舅舅苦心经营的公司垮掉。这几天,他和舅舅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余宁薇盛了碗汤,点点头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些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不用太担心。”   忻颜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越发沉重。   事情真的能那么容易就过去吗?   谨年……   不知他还会做什么。   也许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送余宁薇出门的时候,她握了握忻颜的手,笑得和煦:“等忙过安诚舅舅的这些事情,你就跟安诚把婚事定了吧。我现在在家里整天闲着,还挺想抱孙子的。”   忻颜脸有些红,低下头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安诚看到了,打趣道:“我也挺想抱儿子的。”   惹来她似嗔似怒的一瞪。   余宁薇浅笑着离开,一上车就给安诚的爸爸打了个电话:“安诚的事,我看差不离了。这孩子总算肯把心定下来了。”   安远敬也有些好奇:“不是说那女孩子挺普通的么?”   余宁薇笑:“你见了就知道了,那女孩自有那女孩的好,安诚眼光不错,反正我挺喜欢。”   安远敬也不由得笑了:“你越说我越好奇了,改天让那小子给我领家里来看看。”   忻颜洗刷完毕,回到卧室,想跟安诚把事情都坦白。   却是安诚先开了口:“忻颜,明天我要去G市出差,大概要一个星期。”   “哦。”她有些漫不经心,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安诚伸出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床上,扣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冷淡啊,会害我伤心的。”   沐浴后的她身上隐隐散发着清香,让人忍不住想吻下去。   “安诚。”她靠在他肩上,轻轻开口。   “嗯?”   “我……”她一口气拖了很久,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对了,”安诚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她说,“你有空就劝劝少飞。”   “他怎么了?”   “舅舅的事对他打击有些大。他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有些事看不开,无论如何都要找出那个暗算舅舅的人。”   忻颜的心一沉。   沉默了半晌,她颓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想知道那个暗算你舅舅的人是谁吗?”   安诚轻笑:“知不知道都好。商场上的事就是这样,斗来斗去的,你觉得无聊麻烦,可人家不觉得。我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身边的人做的就好。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她的心,已然沉到谷底,堕入了黑暗,再无法重见光明。头又开始疼,撕扯一般的疼,像是有只怪兽驻扎在那里,咆哮着。   他察觉异样,低头又问:“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我……”忻颜鼻子一酸,有了泪意,却只滴在心里。她轻轻抱住了安诚,慢慢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那里的一方温暖,慢慢说:“明天早上我给你煮粥喝,好不好?”   “就是这事啊?”安诚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事特批了,以后不用请示上级。”   忻颜低笑一声,很清淡,带着他看不见的苦涩。   什么时候,他潜入了她的内心,那么至深至柔的地方,她竟浑然不知。她有时跟他呛,有时被他骗,气得他跺脚,再被他气得头疼。能让她这样的,只有一个他。   像是你踮起脚尖遥望着远处找寻真爱却徒劳无功,而在放平双脚的时候蓦然发现,真爱早已默不吭声地陪在你的身边。   她爱他,在这一刻,是那么地确定。   然而她却没有勇气努力爱下去。   (十七)没有资格幸福   周末,安诚去了G市,忻颜一个人在家。   空气里仿佛总有些许腥风血雨的味道,扰得她头疼不止。   打开电视,看着不知味的电视剧,她觉得闷。想给苏晚打电话,又想起来她最近也为了韩枫的事情焦头烂额。   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电视剧播完,换成了午间新闻。   忻颜起身准备去厨房做点吃的,听到播音员念出一条新闻,脚步蓦地停在了原地。   “柯氏集团被指虐待员工……”   她愣愣地看着电视画面,出现的正是柯氏集团在S市的总部。事情起因是几天前一名辞职员工在网络上发了帖子,指责柯氏集团一系列苛刻的员工政策,高强度的工作状态甚至导致孕妇流产。该贴一经发出,瞬间引发热议,一时在网上激起了公愤,纷纷指责柯氏违反劳动法条例,称其为“血汗工厂”。   忻颜皱起眉,满腹疑惑。   天华集团的事情还没解决,为什么同一时期柯氏集团也陷入了公关危机?是巧合吗?   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谨年。   她接起来:“谨年。”   谨年冷笑了一声,很轻,却近乎冰冷:“陆忻颜,我以前真的轻看了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却意味深长。   “你什么意思?”忻颜不解。   “为了安诚,你不惜跟整个柯家为敌是么?你以为就凭你的力量,一封匿名帖子就能让我认输吗?”   忻颜想了想,才明白谨年的意思,觉得好笑:“你以为是我做的?谨年,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谨年轻嗤一声:“即使不是你,也是安诚或者余少飞,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沉默了下来。   也许真的是少飞他们发现了真相后进行的反击。   谨年见她不语,又轻描淡写地说:“忻颜,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做个了断吧。之前余权正的事情,只是游戏的开始而已。我知道你固执,至今还不肯在我面前跟我认个输,那我只好陪你继续玩下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性陪你。”   忻颜心一颤:“你还要做什么?”   他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在同她谈心:“做什么?不如你来选吧,是安家在海南新开发的项目,还是你继父的工厂?哦,忘记告诉你了,你继父投资失败,几乎赔上了全部家当,我要是不救他,你妈妈后半生也许就要跟着露宿街头或者四处躲债了。”   一瞬间,忻颜紧攥起双手,指甲都嵌入了肌肤中。谨年果然了解她,他知道怎么逼她一步步退到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这是一场没有赢只有输的游戏。   蓦地想起筱雅说过的那句话:这样报复难道就会开心?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忻颜心里很清楚,她应该选择妥协。   如果安诚和少飞知道真相,那么以他们的性格,他们会陪着谨年礼尚往来,将这场游戏继续下去。也许是明里的商战,又也许是暗里的陷害。最后,所有的人都会在报复中沦陷,将有更多的人将会受到伤害和更重的损失,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得到幸福。   那不如让她来彻底终结这场游戏。   忻颜出奇地冷静,良久,她淡淡说:“你在逼我恨你,谨年。”   “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儒雅有余,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柯家少爷,“你考虑清楚的话,就来我家找我。晚上七点之前,不要迟到,我的耐性很有限。”   她淡漠一笑:“不用考虑了,七点我去找你。”   谨年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好,那我等你。”   满心的悲哀,像是宣纸上晕染开的浓墨,慢慢化开。   挂断电话,忻颜接着给少飞打了个电话。她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忻颜。”少飞的声音有些疲倦。   “你还好么,少飞?”忻颜没有在他的声音里听出异样,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哥帮了我很多,我爸的事很快就能解决。”   听他说这些话,忻颜心里踏实了一些。柯氏的事情不是少飞做的,他还不知道真相。   她说:“那就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耳朵里仿佛静得能听到血脉跳动的声音。   少飞准备挂电话:“还有其他事吗?”   “少飞。”忻颜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忻颜闭上了眼睛,有些无力感:“对不起。”   少飞一怔,又笑着说:“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对不起啊?”   忻颜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还好是打电话,对方看不见她的狼狈样子:“你爸爸的事情,我能帮的也不多……”   少飞叹了口气:“忻颜,有时候你真的挺傻的。难怪哥老说你像个乌龟一样,喜欢把一些事情背在身上,直到压垮了自己。我爸爸的事,你不用担心,更不用自责,不管你能不能帮上忙,都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忻颜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有些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她大脑一片空白,间或有些记忆的影子在闪现,然而倏忽而过,她一点都没有抓住。也不想抓住,因为她害怕过去。无论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她都害怕。   半晌,她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脸上的泪水已经化作了泪痕,痕迹很深。她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冷水浇在脸上,带着尖锐的感觉,直达头皮的最深处。   手机又在响。   安诚的名字闪动着。   她没有接。   晚上七点,她准时出现在谨年那处高档公寓的门口。   出门前也了解了下柯氏一事的进展。网上出现了声讨大军,对于柯氏集团苛刻的员工政策进行强烈的谴责。下午五时,柯氏宣称,该贴失实,将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柯家这个时候,正是焦头烂额之时。   谨年打开门,却是衣冠楚楚,面容上不见一丝烦乱。   微微一笑:“你来了。”   将她带进门,而后拥她进怀,仿佛是丢失了许久的珍贵东西终于失而复得,他既欣喜,又小心翼翼,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我等你很久了,忻颜。”   一声轻柔的呢喃,像是童年的摇篮曲。   忻颜任由他拥着她,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他终于放开她,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柔声问:“我准备了红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忻颜却淡漠一笑,抽出自己的手,随后开始解自己外衣上的扣子。   谨年一惊,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她依然是那样冰凉的微笑,语气平淡:“做你想做的。我们不是做了场交易吗?”   衣领已经解开,隐隐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肌肤。   谨年的眉毛拧成一团:“你认为我们只是交易?”   “难道不是吗?”忻颜又伸出手,替谨年解开衬衣的扣子,从上至下,一粒一粒,她的动作很轻柔,很缓慢,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知道的。”   眨眼之间,他衬衣的扣子只剩下最后两颗没有解开,大半个精壮的胸膛□了出来。   他蓦地抓住她的手,嘴角扬起冰冷的角度,冷笑一声:“你是想激怒我?”   她淡淡地抬眼:“是又如何?你难道会放过我吗?”   他眯起那双危险的赭色眼眸,下一秒抓着她的手,将她狠狠地甩在沙发上,身体覆压上去,冷笑道:“那我就做我想做的好了。”   他用力撕开了她的衣服。   安静的空气里,爆裂出衣衫破碎的那一声。   他用力吻了下去,一头被惹怒的狮子,暴戾地撕咬着心心念念的猎物。曾经让忻悦最喜欢的那双弹钢琴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地游走,弹奏出的却不是一曲曼妙的乐章,而是杂乱无章的痛的呻吟。   她没有挣扎,任他肆意妄为。   开始她是紧闭着双唇的,他的薄唇碾压在上面,炙烈如火,重重的撕咬,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浮出来。他一直想继续攻城略地,在她唇上不停地辗转,而她始终紧闭着双唇。最后他被惹火了,没了耐性,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她觉得痛,呻吟一声,终于被他得了逞,舌头长驱直入,席卷着她的口腔。   霎时间,一股热泪从忻颜的眼睛里涌出,滑落至唇边,又流进了谨年吻她的唇里。   他尝到一股咸涩的滋味,身体一僵。   最终,他放开了她,将自己的衬衣脱下来,替她小心地掩好。   拿起桌上的苏烟,他抽出一支,点燃,猛地吸了一口,凄然地一笑:“对不起,忻颜,我没想要强迫你。我要的是你的心,而不是身体。”   忻颜穿着他的衬衣,退到沙发一隅,抱紧了自己,一声不吭。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柔软的发丝,而她将头一偏躲开了。   他的手就那么僵持在半空中。   讪讪地收回,他又吸了口烟,说:“为什么,你始终不能对我敞开心扉?我究竟哪里不如安诚?”   她还是不说话。   他兀自一笑:“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放手。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再碰你。”   忻颜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显示,安诚。   谨年看了一眼,眸色一暗。   忻颜伸手去拿手机,却被谨年抢了先。   她又默然地收回手,任由谨年替她接了电话。   一接通,安诚就焦急地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很上火?”   谨年的声音缓缓响起:“安诚,我明白的告诉你,忻颜现在睡在我的床上。”   说话的时候,慢悠悠地看了忻颜一眼,而她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电话另一旁的安诚愣住了:“柯谨年?”   继而怒不可遏:“你让陆忻颜接电话!”   谨年轻笑一声:“我们现在忙着呢,你让她怎么接电话?哦,顺便替忻颜告诉你一声,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以后就不要再纠缠她了。”   “柯谨年,你他妈的换忻颜接电话!”   安诚暴怒的声音传了过来,连一旁的忻颜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却只能抱着双膝将脸埋在里面。   谨年笑笑,将手机挂断了。   安诚又打来,铃音不停地鸣响。   谨年毫不在意,将手里的烟熄了,侧过头对忻颜说:“你要喝酒吗?”   铃声还在不停地响。   忻颜伸出手,将手机直接关机。   空气又蓦地安静了下来。   看着谨年,她淡淡地说:“你真恶心。”   眼神里是厌恶和恨意。   那种眼神刺痛了谨年,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恶心吗?我只是想折断你的翅膀,让你再也没机会从我身边逃走。”   忻颜冷笑。   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接过谨年手中递来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看不见的眼泪滴在红色的酒水里,苦味蔓延开,清香的酒气渐渐化作腐朽的腥臭。   (十八)再无瓜葛   没想到安诚会连夜从G市飞回S市。   接到安诚电话的时候,忻颜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她想,他们之间总要有个像样一点的结尾。   安诚的语气很冷淡:“陆忻颜,你在哪,我要见你。”   她简单地回:“好,我去找你。”   见面的地方,竟然又是江边。   他说你让我好找的地方。   他说当心有一天会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他说我发现在乎的地方。   他说分手的地方。   空气里明明是江水的腥味,却慢慢的都是回忆的味道,呼吸进肺里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痛。   忻颜到的时候,安城已经在那里站着了。看背影,很落魄。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过来的,肯定不好过。   而她是一夜无眠。只是女人有化妆品,只要简单化个妆,就能将自己的精神状态掩饰过去。   她的鼻子有些酸意,又强忍下去,深吸一口气,走到安诚身边。   一见到她,安诚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仿佛是要捏碎,又或者怕他抓得松一点,她就这样离开。他的头发凌乱,眼睛里满是血丝,胡渣密布,颓废的模样地让人心里密密地疼。   他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你跟他上床了?”   她沉默,连和他对视都不敢。   安诚当她是默认。颓然地松开她的手,眼神里流露着痛苦。   因为是早上,江边还有些雾。远处的风景被一片白色的氤氲遮挡住,依稀可辨。忻颜多想这雾再大点,将安诚的表情也遮掩起来,这样她的心就不会揪着一样的疼,更不会舍不得离开他。   安诚又忽然将她搂进了怀里,声音沙哑:“忻颜,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跟我呛了?你告诉我其实这些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她的眼眶已经开始湿润,然而,她的肩膀上最先感受到一片湿意。   那是他的眼泪。   她用力咬着嘴唇,半晌,才能用冰冷的声音说:“你别这样,安诚,我们结束了。”   她身上很冷,冷得刺骨。   强迫自己说下去:“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只爱谨年一个人……”   “我不相信,”他打断了她,将她拥得更紧,“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她顿了一秒,冷下声来:“那是骗你的。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刺激谨年,我根本一点都不爱你。”   这些话一气呵成,语气拿捏地恰到好处,掩盖了她内心那些蚀骨的痛意。   原来说这些伤人的话,并不难,只要闭上眼,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中,不再挣扎。   安诚推开她,愣愣地看着她:“你真的不爱我?”   她面无表情:“是。”   “从来都没有过?”   “是,我心里从头至尾只有谨年。”   安诚自嘲地一笑,眼神里带着悲凉的恨意:“陆忻颜,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我当初怎么会上你的当,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她冷漠地一笑:“现在你知道了,还纠缠我干什么?我们可以好聚好散的,以后做朋友也好,做陌生人也好,再无瓜葛了。”   他冷冷地看着她:“好,再无瓜葛。”   忻颜在外滩逗留了很久。   从外滩一号走到二十几号。   像个普通的游人,站在每栋建筑前的解说牌端详很久,研读每一栋大楼背后的历史故事。   沿街经过的行人很多,有的拜托她帮忙拍照,她接过相机,拍下了一张张微笑的陌生面孔。也有人行迹匆匆,就那么擦身而过。   后来在一栋高楼前驻足。   她记起,以前和安诚在这里的楼上喝过一次咖啡。她还记得她点了一杯Espresso,尝了一小口,味道太苦,简直苦不堪言。看她紧紧蹙起了眉头,安诚没风度地大笑,最后却把自己那杯Latte换给了她。他一口气吞了那杯Espresso,一点异样都没有,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为这句话笑了很久。   他们坐的那个位置刚刚好,可以看见对面平静的江面,以及外滩的另一边风貌。这边是历史色彩浓厚,那边是现代气息浓郁,构成了这个城市独有的魅力。   安诚那时问她:你喜欢江这边还是江那边?   她那时说:这边是站在历史角度遥望现代,那边是站在现代角度回顾历史,其实是相得益彰。   他看了她片刻,又笑着说:你对这个城市的理解,比我深刻。   安诚其实不知道,这些话是当初她跟谨年来S市的时候,他告诉她的。   他们的命运,无形之中,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纠缠在一起了。   像是眼前江面的云雾缭绕,望不见未来,只能被回忆纠缠。   她给苏晚打电话:“我想喝酒了,你能出来陪我吗?”   苏晚到了酒吧,问忻颜:“你不对劲啊,怎么突然要喝酒了?”   忻颜淡淡道:“我刚刚分手了。”   苏晚诧异:“分手?跟安诚?为什么啊?”   忻颜晃着酒杯,看着里面液体里倒映的自己,因为彩灯的闪烁而变成五颜六色:“为了另一个男人。”   “你……”苏晚更诧异,半晌才叹口气说,“我以为劈腿这种事,只会是安诚而不会是你。不过,你别怪我八卦,究竟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舍弃了安诚这种优质极品啊?”   忻颜笑了笑,灯光下有些苍白,说了些毫不相干的话:“苏晚,其实我是个坏女人。我以前跟自己妹妹的男朋友纠缠不清,现在又伤害了安诚。”   “别这么说自己,”苏晚举起了酒杯,跟她手里的碰了下,“从前我也以为劈腿的人最可恨。可是当我自己跟前男友纠缠不清的时候,才知道,有些事,是身不由己。你不坏,我也不坏,坏的是……”想了想,又说,“爱情?哎呦,我怎么能说出这么文艺的话来。”   说完自己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忻颜也想笑,却笑不出来。偏过头,问苏晚:“你跟韩枫怎么样了?”   苏晚摇头,表情却很平静:“结束了。他不给我机会解释,我也没脸见他。想想最初和他在一起,真的仅仅是因为我想忘掉前男友而已。感情这种东西,你认真了伤人,你不认真也伤人。”   “那你那个前男友呢?他回来找你,你不是一直希望的吗?”   苏晚凄然地一笑:“我才明白,那真的只是希望而已。我当初对他心心念念,早已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不甘心。有点像一双你想买很久却被告知断货的高跟鞋,等你终于买到了,却发现早已经过季了,你根本不喜欢那个式样了。我现在很确定,我只喜欢韩枫。可惜……”   她兀自摇摇头,目光很平淡,仿佛是认了命。   忻颜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明是甜酒,却觉得有些苦涩。   忻颜说:“我曾经最后悔的事,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去了B市。现在最后悔的事,是在妹妹去世之后来了S市。”   苏晚不解地看着她,一双眼神迷离,已经初现醉意。   而忻颜并没有解释。   最终,忻颜依旧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仿佛那酒越喝越清醒似的。而苏晚早就借酒浇愁愁更愁,醉得一塌糊涂,抱着她又哭又闹。酒吧里有不怀好意的人来搭讪,都被忻颜一脸淡漠地打发了。   后来,她找出苏晚的手机,给韩枫打电话。   心头有些莫名其妙地苦涩感。   她想起来,当初会认识安诚,也是因为少飞喝醉了,她拿起他的手机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韩枫显然并不想接苏晚的电话,毫不犹豫地就挂断了。   忻颜又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韩枫一接起来,借着酒劲她就骂了起来:“韩枫,你还算个男人啊?你躲起来有用吗?你给我听好了,苏晚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她要是不喜欢你,会跟你解释那么多吗?苏晚喝醉了,你要是心里还有她,就马上过来接她!”   苏晚在一旁醉醺醺地哭骂:“韩枫,你就是一浑蛋!谁稀罕你呀!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韩枫听到苏晚的声音,沉默了会,最后说:“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韩枫到了以后,苏晚抱着他的脖子,哭闹了好一阵,将他的衬衣都扯得皱皱巴巴,落满了她泪水和鼻涕混合的痕迹。   韩枫温柔地搂着她,任由她趴在他身上肆虐。   最后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说:“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们回家。”   苏晚扯着他:“你以后不准不理我!”   他点头:“好,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走的时候,韩枫对忻颜淡淡一笑,真挚地说:“忻颜,谢谢你。”   忻颜亦是微笑:“好好对她。”   他看着已经在车里睡着的苏晚,目露温柔:“我知道。”   回到谨年的公寓,谨年看着满身酒味和烟味的她,皱起眉:“你出去喝酒了?”   忻颜一抬眼,似笑非笑:“怎么,这样你就不高兴了啊?我告诉你,我不仅喝酒了,我还去见安诚了呢,你又要怎么不高兴啊?”   谨年抓着她的胳膊,力气有些大,脸色铁青:“你在挑战我的耐性。”   她轻轻一笑,甩开了他的手,踉跄着走到沙发边坐下,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不再理他。   因为一天下来很疲倦,昨天晚上又整晚都没睡,这么眯着眼一小会就真的睡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抱她去了床上,拿毛巾替她擦拭着脸,一下一下,很轻柔。   她没有睁眼,呢哝了一声:“安诚……”   替她擦拭的手停了下来。   她抱着那只手,又一声呢喃:“安诚。”   不知是不是眼泪落了下来,她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   紧接着,有人吻住了她的双唇,温柔地辗转,却与思念中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皱着眉推开了那个人,翻个身,沉沉睡去。   (十九)抽离的痛楚   第二天,忻颜请假去了医院。   坐在候诊区的座椅上,看着来往的人,表情各异。有因疾病折磨而痛苦的,有因痊愈而笑容满面的,也有不知检查结果而愁云密布的。   看着面前穿梭的人,像是在看一场表演。   她呢,只是个观众,不知喜怒。   生活这一幕剧,终于将她所有的喜怒都磨光了。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冷眼旁观。忻悦去世的时候,她生不如死。爷爷去世的时候,她慌乱无措。这些人在她生命中来来去去,让她外表越发的坚毅,而内心越发的脆弱。像是块水晶,外面发出璀璨尖利的光芒,而里面却早已经破碎不堪。   再往后,是不是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接到少飞打来的电话:“忻颜,你跟哥是怎么回事?他昨天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差点进医院。”   她心里一阵痛楚,却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   少飞执着地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跟别人在一起了。”   “忻颜,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那样的人。”   忻颜沉默了一会,最后说:“少飞,你别问了,我们真的结束了。”   少飞叹了口气:“忻颜,你们的事也许我不该多管。但是哥真的爱你,真的,他从来没因为别的女人这样过的。”   忻颜牵起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我知道。只是我和安诚真的结束了。对不起,少飞。”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忻颜还是执着地说了句:“对不起。”   挂断电话后,就诊屏幕上正好显示了她的名字。   她走进诊室,对医生淡淡地说:“医生,我想取出腿上的钢钉。”   拍片后反复确认,医生认为可以拆除钢钉。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手术。   却可以痛入骨髓。   即使打了麻醉,还是止不住那种似是被蛇撕咬的钻心痛楚。忻颜不吭一声,只微微皱了眉,任由那种痛意深入骨头,再深入心头,仿佛是没了知觉,又仿佛是钻心地痛。   从身体里抽离一样东西,原来是这样的痛。   医生说钢钉拆除后,离正常行走还要两个月左右。一个半月内不能剧烈活动,以防二次骨折。   接到谨年的电话,语气并不好:“你在哪?”   她的语气却很轻松:“医院。”   他一惊:“为什么会在医院?”   她淡淡一笑,不顾痛楚折磨地她满头的冷汗:“我把钢钉取出来了。”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要取钢钉也该回B市找陈医生……”   忻颜轻轻打断了他:“谨年,我打了麻药,有些困,先睡会。你要是过来,就帮我带些换洗的衣物,我大概要住院一个星期。”   谨年沉默了一会,才平复下情绪说:“好,你先睡一会,我马上去看你。”   柯氏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隔了两日,又有人在网上发帖,自称是因忍受不了苛刻员工条件而辞职的柯氏前职工,称柯氏某高层曾多次出言侮辱她人格,导致她身患抑郁症,甚至差点自杀。   柯氏一方却一直沉默不语,自事件发生以来,只在几天前发表过一份失实声明,除此之外,所有柯氏集团高管都对此事三缄其口。   忻颜曾经翻着报纸,好奇地问过谨年:“明明子虚乌有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反驳?”   谨年给她盖好被子,笑容淡然:“网上不是流传一句话,认真你就输了。再过几天,他们聊够了,这事也就过去了。要是非要有人想跟柯氏过去不,那就正好逼他把狐狸尾巴露出来,我刚好想知道对手是谁。”   忻颜微微侧头,似笑非笑:“说不定那只狐狸就是我。”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表情很平静:“你既然否认了一次,那我就相信你。况且,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继续看报,不再理他。   住院这几天,忻颜和谨年的相处,一直就是这样不温不火,客气有礼。谁也不曾惹怒谁,在别人眼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侣。   护士小姐有一次还羡慕不已地对忻颜说:“陆小姐,有这样的男朋友,你真幸福。”   忻颜笑得淡漠。   苏晚来看过她一次,挽着韩枫的胳膊,尽显浓情蜜意。经过上次那阵折腾,他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珍贵,都知学会了珍惜。   谨年正好也在,苏晚这种在财经杂志社工作的人当然认得他,惊喜之下,连职业病都出来了:“柯先生,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们杂志的采访?”   谨年温柔地看了忻颜一眼,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心思不知落在了哪里。遂优雅一笑:“容我考虑看看。”   后来,谨年出去接电话,苏晚凑到忻颜面前笑嘻嘻:“真行啊你,先是安诚,现在又是柯谨年,我发现了,你这人的桃花命真是好啊。”   忻颜合上手里的报纸,淡淡地说:“苏晚,我想辞职。”   “为什么啊?”苏晚大惊,“你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辞职?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忻颜浅浅一笑:“没什么,就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句话正好被倚在门口的谨年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皱着眉,双臂环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   而她静静地同对视了一眼,只停留了一秒,就将视线移开了。   苏晚和韩枫走后,他走过来,冷声质问:“你又要逃?这次想逃到哪里去?”   忻颜安静地笑了笑:“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想出院罢了。”   拆线之后,忻颜才开始慢慢地下地行走。见她走路有些费力,谨年几次上前搀扶,都被她轻轻推开了。   “我自己能行。”   这情景,有些像是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她刚拆了石膏,开始漫长而痛苦的复健。不过那个时候她的脾气比起现在要差很多,稍有不如意就捶打自己的腿,把一旁的护工吓得不轻,拦都不敢拦。还是谨年了解她,有一回她开始闹脾气,他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近自己,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说:“陆忻颜,你要想离开我,就最好先学会自己走路。”她听了这句话,果然安静了下来,专心复健。   一个半月之后,她刚能扔了双拐,就迫不及待地从他身边逃走了。   如今,谨年看着她像婴儿学步一样努力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也许会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比起一年前,现在的她太过冷静了些。不同他闹,也不同他吵,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摆在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位置的布娃娃,可有可无。她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安诚,也不再表现得伤心,似乎是忘了那么一个人。谨年着实看不透忻颜心里的想法,她仿佛是没有了喜怒,没有了生气,如同一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   他不知怎样才能彻底折断一个人的翅膀,将她牢牢地捆绑在身边。   又过了一个星期,忻颜已经可以在小区花园里慢慢走上几圈,虽然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一瘸一拐,但是已经恢复地很好了。   谨年到花园里找到她,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虽然现在天气暖和了,但是你身体差,往后出门记得多穿一件。”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又说:“晚上跟我参加一个酒会,回家准备一下吧。”   她愣了愣,又笑道:“你确定要带一个瘸子出席?”   笑容里带着丝轻快,他很久都没见过的俏皮模样。   他忍不住俯身在她唇角轻轻一吻:“别胡说。没有人比你更美。”   谨年给她挑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长及脚踝,正好将她的腿遮掩了起来,这样走路的时候不至于太明显。   挽着谨年的胳膊去了酒店。谨年在门口低头签到的时候,忻颜无意地往大厅里面望了一眼,蓦地看见了安诚,不由怔在原地。   他正站在不远处,虽然是背对着她的,但是他的背影坚毅挺拔,她再熟悉不过。陪在安诚身边的,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子,挽着安诚,笑容甜美,仿佛是在空气里发了酵,香醇如酒。   谨年起身,揽着她的腰,感受到她的僵硬,知道她已经看见安诚了,低头轻声说:“我们进去吧。”   忻颜明白过来,谨年是故意带她来这里的。   她弯唇一笑,红色的唇彩像是燃烧着的灼人烈焰:“谨年,你究竟想恶心我到什么时候。”   他不以为意,带着她走进了大厅:“恶心到你再也吐不出来为止。”   忻颜不挣扎,默然地跟着谨年走,向着安诚的方向。心却不由得越来越紧,像是被什么给揪起来一样。   几个星期没见,安诚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拥佳人在畔,尽显风流蕴藉。   她在想第一句话该跟安诚说什么,却见他忽然转过身来,几秒钟后,注意到了她,微微怔了怔。他安静地立在那里,静止了时间,停滞了空气,时光停留在他深沉的眼眸中,静谧流转。   那样子的对视,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谨年在她耳畔亲昵地低语:“安诚身边的那个女人,叫吴语芊,是明岳地产老总吴明的千金,传闻安吴两家最近私交甚密,有意结成亲家呢。”   忻颜听了,面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是么。”   谨年笑了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忻颜没说话,却没想到安诚会先带着吴语芊走到了他们面前。   安诚先跟谨年打了声招呼,带着他一贯的从容淡定:“柯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谨年亦是彬彬有礼地同他握了手:“安先生,好久不见。”   两个男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安诚才跟忻颜打招呼:“你好,陆小姐。”   陌生的口气,陌生的表情,仿佛他们只是刚认识不久而已。   忻颜却静静地看着他,叫了声:“安诚。”   不是安先生,也不是安总,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声,安诚。   那一瞬,安诚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什么,她没有捕捉到。只是他的表情瞬间又变得不屑一顾,甚至有几分讥讽:“陆小姐别来无恙。”   忻颜垂了眼。心里的痛楚,像潮水一样涌来,快要将她淹没。她实在是演不下去了。   她最想说的是一句,安诚,我很想你。   却不能。   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挽着谨年的胳膊,温柔地一笑:“我很好,多谢关心。”又对谨年说,“我想去吃点东西,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谨年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好。”   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才想起来,刚才竟把吴语芊完全地忽略了。   走远之后,忻颜松开了谨年的胳膊。一脸倦意,好像刚才那场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谨年看着她的样子,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强压着怒火问她:“不是想吃东西吗?”   她自嘲地一笑:“算了,被恶心地吃不下了。”   谨年扳过她的肩膀,皱着眉:“忻颜,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抬手,替他整理了领带,又淡淡地说:“谨年,这句话我最应该问你吧。我都按照你想的做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谨年一怔。   许久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我要你一心一意地待在我身边。”   她冷漠地笑了:“只有这个是不可能的,谨年,我心里爱的是别人。”   (二十)无底的黑洞   安诚看着忻颜挽着谨年离开的背影,攥紧了双拳。他多想冲上去,将眼前那个画面撕个粉碎。   语芊挽上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轻轻唤了声:“安诚?”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和语芊拉开了适当的距离。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太重,他不喜欢。   他说:“我出去抽支烟。”   这些日子,烟和酒已经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语芊温柔地说了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过,你还是要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的。”   俨然已经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   他仿佛是没听到,径自走出了大厅。   靠在走廊上,他狠狠地吸着烟,一边在心里恨着那个女人。敢情她这是带着新情人来他面前示威了吗,偏偏他还没出息地想她想得快疯掉了。   这几个星期,他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忘掉她。拼命喝酒,拼命工作,拼命找女人,可他再怎么拼命,也拼不过记忆里的她的浅浅一笑。他越是对她恨之入骨,就越想她,想她的好,想她的不好,好像她已经印入了他的大脑里,怎么都甩不掉了。   一支烟燃尽,安诚觉得心里烦得要命,又点燃了一支。   刚吸了一口,一抬眼,烟雾缭绕中,他看见了让他朝思暮想的那张清秀容颜。   酒红色的长裙及地,忻颜拖着裙摆,向这边走来,脚步有些费力。蓦地看见靠在墙边抽烟的他,她脚步一顿,尴尬地立在了走廊中央。   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互对望。   周围安静了半晌。旁边的喧哗热闹像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在这个世界,听得到血液流动声,也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下一秒,他熄了手里的烟,大步向她走去。   用力扯住她的手腕,带向大门外,速度很快。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吭声,虽然他捏得她的手腕很痛,刚能走路的腿也很痛,可她只是默默地被他扯着走。   也许潜意识里,是想他带她走的。   走了几步,他终于发现异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你的脚怎么了?”   她这才说:“刚取了钢钉,走路有些费力。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他看了她几秒,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走出酒店的旋转门,带到车上,关上了车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路上有人侧目,他只当没看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绑架”她。   在车上,他还没启动车子,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冷冷地命令道:“关掉。”   忻颜看了眼屏幕上闪动着的谨年的名字,犹豫了下,还是按掉了。   车子飞速地行驶起来。   她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哪?   安诚也不知道,他只是头脑那么一昏,就将她带出来了。   于是还是冷着一张脸吼她:“你闭嘴。”   她微微一怔,继而竟笑了起来:“安诚,你还是那么幼稚。”   他的神色依旧冰冷,不苟言笑:“我在开车,你最好别惹我生气,不然出了车祸,咱俩同归于尽。即使你想跟我死一块,我可还不想。”   她于是不再说话。头靠在车椅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嘴角却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地微微扬了起来。   这是几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空气里很安静,也很温暖。   过了一会,她突然笑了起来,说:“安诚,我们这算是私奔吗?”   一声尖锐划破了空气。   车子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她,神色难辨,淡淡地说:“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不愿跟我走,你可以现在下车。”   一时间,空气里安静了片刻。   半晌,她微微一笑:“我这不都跟着你走了吗。”   他先是一怔,继而眼神中露出些许欣喜,又重新启动了车子。   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忻颜不让他握,道:“你好好开车。我还真不想跟你死一块。”   他轻笑一声,反驳道:“跟我死一块好处可多了,超豪华别墅墓地,装修精美,还配有花房,音乐喷泉,英式管家,你还不乐意?”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似乎两个人原本远离的距离,就这么一步跨了回来。他们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开玩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车子眨眼间越行越远。   忻颜心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跟他离开,可以吗?   没过多久,谨年发来一条短信。   “陆忻颜,你敢逃。”   忻颜看着那几个字,幡然觉醒。   心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她不可以。   安诚问她:“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安诚,”忻颜轻轻开口,看着车窗外,“谨年在等我,停车吧。”   又是一声尖锐,车子蓦地停了下来。   安诚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看着她,神色中有些受伤:“忻颜,你不是愿意跟我走了吗?”   她仍是望着车窗外,口气淡淡:“刚才想,现在又不想了。”   说完,她就打算推开车门跳下车,谁知手刚放在车门上,身子就被安诚扳了过去,他扣住她的脑袋,俯身吻了下去。他们都渴望彼此太久了,像是思念一下子被引燃,将所有都理智烧成了废墟。他的双唇带着火热的温度,狠狠地撕咬着她的,似是惩罚,更似是期待她热烈的回应。她慢慢地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他唇齿相交,跟着那团火一起灼烧了起来。   安诚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她蓦然惊醒,推开了他,平复着气息。   唇色已然是似火一样娇艳。   安诚看了眼手机屏幕,是语芊打来的。他没有接,径自挂断了电话。   他扯着忻颜的胳膊,生怕她就这么离开,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陆忻颜,我这辈子就这么回头找你一次,所以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错过了这次,或许就是一辈子。   忻颜沉默了许久。   仿佛是时间静止。   只是彼此的呼吸都太清晰,她听得到,也感受得到。   最后,她慢慢地抽离了自己的手,像是慢慢浇熄了那团炽烈的火焰。   半晌,安诚听到她淡淡地说:“安诚,我们之间结束了。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该去找谨年了。”   他的心,从高空狠狠摔落,碎了一地。   甚至将碎片全都捡起来,也拼不完整。   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松开手,亦是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找你了。你下车吧,忻颜。”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发动了车子,从她身边扬长而去,眨眼已经消失不见。   她这才落了眼泪,大片水泽从眼角溢出。   穿着昂贵的礼服,走在空旷的街道,在这个夜晚大概没有比她更特立独行的了。   忻颜半夜才回到谨年的公寓。   他开门后一脸的怒气,然而看着她哭花了妆的一张脸,默然一怔。   最终将所有的怒气忍了下去,将她拥进怀里,轻抚她瘦弱的脊背:“你回来就好。”   忻颜却从他怀里挣脱,淡淡说:“我去洗澡。”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楼上慢慢走去。   红色长裙逶迤,像是盛开的一朵罂粟花,是那么艳丽明媚。   他靠在落地窗边,凝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北京饭店门口。   那个一笑倾城,笑靥如花的女子,蓦地就撞进了他的心里,像是罂粟花上了瘾一般,再也戒不掉。   那时他刚吃完饭,站在门口等人把车开来。   而她亦站在门口。   那天是于薇薇的生日,一群她不认识的人在饭店里吵吵嚷嚷。她一向喜欢清静,所以饭吃到一半她闷得有些难受,走到门口透气。   他和她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不经意间,谨年侧头看到了她。   忻颜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目视着远方,眼神悠远淡然。那日B市正下着雪,雪花似撒盐般扬扬洒洒地落在眼前,天色苍忙一片。谨年静静地望着她,有些失了神。觉得那个女孩像是和那一幕雪景融在了一起,仿佛是山水画一样的清淡,却轻而易举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有小孩子嬉笑着冲出来,不小心撞在她身上。她诧异地转身,伸出手护住了小孩子。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低头认错:“姐姐对不起。”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下雪路滑,要当心点哦。”   小孩点了点头,又笑着扑到一旁妈妈的怀里。   她保持着那个清淡的笑容,转个身,进了饭店。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清淡如水的女孩,却在谨年心里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只觉得她那嫣然一笑,像是在他的心里注入了清流,让人难以忘怀。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后来他就一直打听她。   像疯了一样。   一直打听到于薇薇那里。   却不曾想,于薇薇明明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是陆忻颜,却将陆忻悦的联系方式给了他。阴差阳错地,他同挚爱的那个人,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会那么地不甘。   忻颜不会懂,错过了心心念念的那班列车的滋味,所以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禁锢在身边。   他只是太渴望拥有一个人了。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可是,为什么越是抓紧她的手,反而会感觉她离他越远?   清晨,忻颜跪在马桶边,不停地呕吐。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呕吐和铃声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化学反应,让人大脑顶端的那根神经像是琴弦一样被拨乱,又疼,又嘈杂。   不知吐了多久,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她停止了呕吐,漱了漱口。   这已经是第三次呕吐了,算算例假,也很久没来了。她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像是坠了块巨石,沉重地压在胸口。   第一次吐的时候,正跟谨年吃饭。他替她夹了块鸡肉,刚送到她的碗里,她就感到一阵恶心,跑到洗手间狂吐不止。   出来的时候,谨年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神色有些晦暗,半晌,他自嘲地一笑:“我还真让你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休不止。   谨年上班去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铃声回响在空寂的空气中,形成了一个无底的漩涡,想要将人吸进去。   是苏晚的打过来的。   “忻颜你怎么才接电话?你要急死我啊?”   她语气淡淡:“刚才有点事情。怎么了?”   “你上网看看吧……网上说,你为了报复柯家……陆忻颜,应该不会这么巧还有别人跟你同名吧……”   忻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巧舌如簧的苏晚言辞混乱成这个样子。她只是在那一瞬间明白,原来真的有个无底的漩涡,想要将人吸进去。   (二十一)你忘了我吧   有一种陷阱,是将路都铺垫好了,就等你自己跳进去。   忻颜将电脑关上的时候,谨年正好打电话过来。   电话一接通,谨年就安抚她:“忻颜,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   她却漠然地笑了,反问道:“是你吗?谨年。为了你们柯家的声誉,又将我搬出来做了垫板,任舆论鞭笞?”   谨年沉默了一会,又说:“不是我,也不是柯家,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还是轻轻地微笑,只是冷漠的没有温度,“其实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谨年再打来,她直接关了机。   网上刚上演了一幕轰轰烈烈的大反转剧。原本柯家正因为虐待员工一事焦头烂额,忽然有人发帖,爆料说一切都是一个叫陆忻颜的女人恶意毁谤。因为她曾勾引柯氏总裁柯谨年不成,怀恨在心,故而使用如此卑劣行径。甚至贴出了当年B市的那片杂志报道,将整个事件描述地酣畅淋漓。   原本的经济新闻一下子变成了花边八卦新闻。   她这才看明白了,原来之前柯家的事情都是铺垫而已,有人想彻底毁了她,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到处都是无形的刀子,没有划在她的身上,而是深深地划在了心里,一道接着一道,直到伤痕密布。   她出奇地冷静。   又打车去了医院。   经过漫长的化验,医生一扶眼镜,透着厚厚的眼镜片看着她说:“你怀孕了。”   她仍是出奇地冷静。   只是手冰得像是没了知觉。   和心一样冷。   坐在地铁里,忻颜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短信一条条跳出来。   多数是谨年。   “忻颜,求你接电话。”   “我会解决所有的事情,你不要想不开,回我电话好不好?”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我相信你。”   ……   她一条条看完,又一条条删除。   到最后一条,发信人,安诚。   寥寥几字:“究竟怎么回事?”   熟悉的语气,是他说话时特有的精简干练,却字字都透着关切。她看着那几个字,忍不住落了泪。   她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他竟还愿意问这样一句话。   然而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分钟后,她还是删除了。   谨年回家的时候,忻颜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点异常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抓着她的手:“你吓死我了。”   她却仰起头,透过他的肩膀继续看电视。其实是看了好多遍的一部电视剧,她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隔了一会,才皱着眉有些无奈地对他说:“你挡着我看电视了,谨年。”   他低头不语,只握着她的手,同她十指交扣。   她见状,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了?以为我会想不开?拜托,我被诋毁也不是一次了,一年前我都活得好好的,现在也不会怎么样的。我煮了粥,你要是饿,就去喝点吧。”   他松开了手。   她低头才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钻戒。黄色的彩钻,光彩夺目,很耀眼。   他看着她,赭色的双瞳望入了她碧玉般的清眸:“我们结婚吧,忻颜。”   她将手举到眼前,看着那枚钻戒。   轻叹:“真漂亮。”   他抓着她的肩膀,目光真挚:“答应我,忻颜。”   她微微侧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真傻,谨年。我现在是众矢之的,是你们柯家的仇人,何况当初你们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洗脱干净,现在网上那帖子还在说我如何勾引你而你不为所动呢。你要是娶我,不都露馅了吗?”   他吻着她的手指:“我就是要昭告天下,我要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等你成了柯太太,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也不会说什么了。”   她神情仍是清淡:“即使这样,我也不愿嫁你。”   说完就去摘手上的戒指。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摘戒指,铁青着脸问她:“为什么?你还在想着那个安诚?”   她轻轻摇头:“跟安诚没关系。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杀人凶手,如果我跟你结婚了,你让忻悦怎么办?她会恨死我的。”   “陆忻颜,忻悦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没有关系吗?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你接近我不是为了忻悦,而是另有所图,那样从一开始我就会离你远远的,不会跟你去S市,也不会有后面那些纠葛,这样忻悦也就不用死了。”   空气里安静了半晌。   他冷然一笑:“陆忻颜,你是不是以为你对不起你妹妹?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人,就属你最蠢,蠢得无以复加。你那个至亲至爱的妹妹欺骗了你,偏偏你还要替她要死要活。”   她一脸不解。   他将一切说出:“当初我之所以会把忻悦错认成你,是因为你那个看似单纯的妹妹明明知道我要找的人是你,她却冒了你的名和我见面。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还欣喜若狂地以为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更不知道自始至终我都认错了人。”   忻颜怔愣,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不可能,忻悦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语气很冷漠,继续说:“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蠢。当初是忻悦和于薇薇商量好了,将一切瞒着你,她冒名顶替,顺理成章。后来我发现一切,找忻悦质问,她对我说,柯谨年,别以为我们分手了以后我姐姐就会接受你,我姐那个人从小就什么都让着我,只要我喜欢的,她是不会抢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因而不敢明着对你追求,怕你反而离我更远。所以我才会将错就错,以忻悦为借口接近你,恰恰你为了你亲爱的妹妹,什么都不会拒绝。也许你认为我利用忻悦接近你是我卑鄙,但是对于我和忻悦来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迟来的真相。   像是溃烂了多年的伤口,又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   既残忍,又疼到了骨头里。   第二天,苏晚一早打电话来安慰说,忻颜,你这两天别上网了。你知道的,网上太乱,说什么的都有,你可千万别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网上那些人说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忻颜笑了笑说:“我没事,放心吧。”   可她还是上去看了,发现竟有人把她的照片也贴上去了,是她和安诚相依相偎的一张照片,虽然照得有些模糊,却还依稀看得出来是她,尤其是笑容,很灿烂。   其后跟着一片长篇幅的八卦,把她和安诚的事情演绎了一番,甚至她和余少飞都传出了一段莫须有的情缘纠葛。   流言乱飞,她已经成了同时流连在几个男人中间最不堪的那种人。   忻颜盯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和安诚的照片看了一会,才发现,原来她在安诚身边的时候,笑得那样好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有那样明快的笑容。   下午,忻颜回到自己的公寓,取一些换季的衣物。   没想到会在楼下遇见安诚。   她先认出他的车子,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踯躅在原地,不敢往前。   安诚推开车门,朝她一步步走来,还是那般步履款款。   “你怎么在这里?”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不已。   他说:“找你。”   事实上他从昨天就已经在这里等她了。给她打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他只有在这里碰碰运气,也许能堵到她。   一阵微风吹来,将她的声音被吹得有些破碎:“你找我……什么事?”   “网上说你和柯氏集团……”他不经意地低头,看见她手上的戒指,蓦地住了口。   一瞬间,像是血液在倒流,冲至头顶,发出呜咽声。   他攥紧了双拳,盯着她那颗闪耀的黄钻戒指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地松开了双手,酸涩地一笑:“算了,早就说过不再找你了,是我多事。”   打开车门,就要坐进去。   她却突然开口唤他,声音很轻:“安诚。”   他身子一顿。   停在原地,却没有转头。   “我……”   安诚,我怀孕了,那是我们的孩子。   她能这样对他说吗?   一阵风经过,将她的长发吹乱。   将长发抿到而后,她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一切只是虚妄。   最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忘了我吧。”   那一瞬,她清楚地听到心里有破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碎片扎在了心脏的每个角落,连呼吸一下都在疼。   (二十二)吴语芊   一路上接了很多陌生电话,都是记者要求进行采访,不知他们怎么那么神通广大弄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她一概回绝了,后来再看到陌生号码,她全部都按了拒接。   有一个号码却很执着,一遍遍打过来,被她按掉了,又继续打,锲而不舍。   后来,见她不肯接电话,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陆小姐,我是吴语芊,如果有空的话,能否和你聊一聊?   吴语芊。   忻颜想起来,那天酒会上陪在安诚身旁的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子。   她回:对不起,吴小姐,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可聊的。   坐在地铁站外面的长椅上,享受片刻的宁静。彼时S市春暖花开,正是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时候。只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遮掩了阳光,她落脚的位置,总是有阴影在前面,显得很阴暗。有个老爷爷牵着一条金毛犬从她面前经过,金毛犬咧着嘴开心地跑着,笑容比阳光灿烂。   忻颜觉得惬意,即使是自欺欺人的惬意。   吴语芊又发来短信:我们见个面吧,我知道是谁在网上发的帖子。   她看着那条短信,先是诧异,继而无奈地笑了。   为什么别人总会有办法威胁她。   她回:好,地点你定。   吴语芊是个聪明而美丽的女人,生着一双精致的丹凤眼。   在约见的地方一落座,忻颜微微一笑:“吴小姐直言吧,你要同我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语芊姿势优雅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涂了金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微微翘起,像是金色的蝴蝶在飞舞。她抬眼,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忻颜,轻启双唇:“你要不要叫杯喝的?这里的摩卡我最喜欢了。”   忻颜微微一笑,谦和有礼:“不需要。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语芊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弯起丹凤眼:“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看上去很柔弱,但是内心似乎很坚强。安诚是不是就喜欢你这点?”   忻颜抬了抬眼:“吴小姐,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直奔主题,绕圈子没意思。你要我拿什么和你交换才肯告诉我那个发帖子的人?”   语芊看着她,笑笑说:“你知道我要什么。我希望你离开安诚。”   忻颜轻笑起来:“吴小姐,这交易可对你不太公平。我和安诚已经分手了。”   “可他心里还是只有你。”   “那你该去找他,不该找我。我这辈子都和他没有瓜葛了,”忻颜抬起手,笑容柔和,应和着手上那枚钻戒的光芒,“我已经订婚了,吴小姐。”   语芊有些讶然。   继而笑了:“我果然不该找你的。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安诚,只是他可能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不希望他心里始终爱的是别人。可你都这样绝情了,他还是爱你,我是不是没什么希望了?”   忻颜摇头:“你的事情我管不到。既然是场交易,公平起见,你还是换个要求吧。”   语芊也摇头:“没了。好在我不讨厌你,我就免费把那个人告诉你吧。”   停顿了一秒,她缓缓说:“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叫于薇薇。”   忻颜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她从没想过,竟然是薇薇在陷害她,并且是这样狠毒的陷害。   语芊一耸肩,继续说:“那天我用我哥的电脑,浏览器没关,我才发现那帖子就是她写的。我很讨厌她,偏偏我哥喜欢她。哎,你们有过节?”   忻颜摇头。   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突然有些明白了谨年那句,这世上的人,就属你最蠢,蠢得无以复加。   安诚回了家,走到窗边,拿起洒水壶给花浇水。   “你忘了我吧。”   她冷漠的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胸中升起一阵烦闷,他猛地将洒水壶砸在了地上。   正巧被刚进门的余宁薇看到。她吓了一跳,继而看着一地的水渍,皱着眉训斥道:“安诚,你又乱发什么脾气,多大的人了。”   安诚不理,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声音开到最大。   余宁薇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洒水壶捡起来,再看那些刚买的花,都被他浇得涝了,不由心疼不已。这下怕是又要重新买新的了,放在他这里养的花草,从来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她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放不下,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呢?”   安诚仰着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挡住了眼睛,不说话。   余宁薇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在无声地哭。   她一阵心疼。   这个堪比孙悟空的儿子,从来只会惹别人哭,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哭。   余宁薇上次见过忻颜之后,原以为她和安诚的事情大概就这么定了,这个叫忻颜的女子应该就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却没想到突然传来两人分手的消息,更没想到,是因为忻颜心里有了别人。余宁薇一直对忻颜的印象很好,总觉得她不像是那种女孩,却没想到……   她又拍了安诚一下,很重:“起来,我儿子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她会轻易离开你,只能说明她不知道珍惜你,那种女人你还要她做什么。”   安诚还是拿手挡着眼睛,哽咽的声音传来:“妈,我是没出息,我就是忘不了她。”   她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安诚会毁了的。   于是说:“要不你出去散下心?正好海南那边有个新项目,你爸爸想让你去一下的。那边风景也好,你多在海边走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   安诚这才将手拿了下来,平复了情绪:“好,过两天我就走。”   收拾行李的时候,安诚将忻颜送他的那条烟灰色领带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终究还是重新放回了衣柜里。   昨天他看了网上的帖子,才知道她出事了。他知道她不会是那种发帖子诽谤别人的人,肯定是得罪了别人遭到了陷害。   他担心她,顾不得别的,连忙打她电话,却是已关机。   发短信,也不见她回。   他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干脆开着车来到她公寓下面,说不定碰运气就能遇上她。   没想到还真好运气地碰上她了。   他原本都想好了,见到她以后用怎样的口气,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   比如,他会嘲讽地看着可怜的她:“陆小姐,成为网络大名人的滋味怎么样?你不是跟柯谨年在一起么,他怎么任由网上的人那么作践你呢?”   然后在她因为难过而哭泣不止的时候,再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安抚她:“好了,别哭了,柯谨年不要你,我勉强收留你好了。”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在见到她的那一秒坍塌。   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很好,气色很好,形象很好,情绪亦很好,总之一切都很好。不好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后来,眼尖的他看到她手上价值连城的戒指,心脏骤停了一秒。   她竟然答应了柯谨年的求婚。   而他竟还可笑地妄想再一次回头将她追回来。   是他贱吧。   “你忘了我吧。”   她对他这样说。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如何忘掉一个人,忘得干干净净,从此不再想念。   (二十三)你带我走吧   柯氏集团董事会商议决定正式起诉陆忻颜。   忻颜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不仅上了八卦杂志,还上了网站的头条,连写她故事的那些帖子也高高飘扬,不时被人刷到前面。现实太贫乏了,现代人总能在虚拟空间里找到猎奇和八卦的兴致。   忻颜对这些倒不是怎么在意。   仿佛网上那个陆忻颜,只是和她同名同姓而已,那个陆忻颜怎么样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觉得有些可笑的是,柯氏起诉了她,而她的手上还带着谨年求婚的戒指。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了,岂不是就成了柯氏集团起诉总裁夫人。如果这消息传出去,不知是不是又能上一次头版头条。不过,这些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她肯定会找机会把戒指还给谨年的。   明明天气在转暖,忻颜周围的空气反而越发冷冽。   暴风雨似乎一直就没有平静过,反而愈演愈烈。   她一直默默地等着酝酿这场的瓢泼大雨那个人。   没想到最先等来了柯夫人。   柯夫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初见时的耐性,见她的时候,卸去了那层温婉的伪装,冲进谨年的公寓,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一下很响,也很用力,耳朵里嗡了一声,余音颤了很久。   柯夫人怒气冲冲,整个人都在颤抖:“你这个女人还有脸住在这里?柯家被你害得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你能赔得起吗?别以为仗着谨年喜欢你,你就能飞上枝头,我明白地告诉你陆忻颜,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会让你进门的。现在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说完就开始推搡忻颜。   忻颜被推着后退了两步。   一边的脸已经慢慢红肿了起来。   后来忻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稳稳地站在原地,任柯夫人怎么推她,她都一动不动。   站在那里,她冷冷地看着柯夫人,淡淡地勾起唇角笑了:“柯夫人,你是不是以为,‘你们那种家庭’就可以肆意践踏一个人的尊严?一年以前,你们柯家颠倒黑白,明明是谨年纠缠我,最后却变成了我纠缠谨年,偏偏你还能觉得心安理得。”   柯夫人厉声:“明明就是你勾引谨年,你跟你那个妹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柯氏已经正式起诉你了,你要想再玩什么手段,就跟法律去玩吧。要谨年娶你?你妄想!”   忻颜还是笑,低头轻轻转着手上的戒指,淡淡道:“柯夫人,我的尊严也许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但是在我眼里,它可比整个柯氏集团都值钱。”   柯夫人一怔:“你什么意思?”   忻颜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柯夫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近谨年么?”   忻颜静静地看着柯夫人,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要得到整个柯氏。”   其实真正有野心的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野心扒开公然向别人展示的。   她这么说,只是想惹怒柯夫人罢了。   偏偏柯夫人那根神经,轻而易举地就被拨乱。   “你……”柯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她的手抖了起来,吼道,“你这种恶毒的女人,你休想!你马上给我滚出柯家!”   顺手拿起手袋劈头盖脸地对着忻颜打了下去。   忻颜没有躲,只是下意识地护着腹部。   她可以受伤,但是肚子里的那个生命不可以。   谨年推开门冲了进来,拦在柯夫人和忻颜中间:“妈,你这是干什么!”   柯夫人气得抚着胸口,用力喘了几口气,指着忻颜,整个人都在发抖:“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马上把她给我赶出去!”   “妈……”   “赶出去!你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柯夫人情绪越发激动起来,胸口上下起伏。她心脏不好,谨年不敢再惹怒她,只得拉着忻颜的手,将她带到门外。   “对不起,忻颜,”关上门,他一脸疲倦地说,“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   抬眼,看见忻颜的额头又一块小小的伤疤,心疼地扳过她的脑袋,小心地触碰伤口:“疼吗?”   忻颜躲开,摇摇头:“不疼。”她早已没了疼的感觉。   谨年抓起她的手:“起诉的事,是我妈一定要那样做的,我没有拦住她,对不起。但是你放心,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些事情解决好。”   忻颜低头开始扯无名指上的戒指。   谨年心里掠过一阵心痛,仿佛摘下那枚戒指,她也就和他再无瓜葛了。连忙拦住她:“不要摘,忻颜。你戴上它,就已经是我的人了。”继而语气软了下来,有些哀求,“一直戴着它好吗?我们结婚,好吗?”   忻颜还是执着地摘了下来。不过戴上才几天而已,手指上已经有了一圈戒痕。抓过谨年的手,将戒指轻轻放在他的手里。   “你还不累吗,谨年?”她轻轻说,继而微微一笑,很柔和,“你要是娶我,不但要说服你家人,还有柯氏的董事,更有媒体网络。即使你能把我强留在你身边,也是没有用的。谨年,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戒指还给你,你先回去安慰安慰柯夫人吧。”   转身就要离开。   谨年又抓住她的胳膊。   他坚定地说:“你先回去住几天,等我解决好了这边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又补充说,“你别想逃。”   她什么也没回应,就那么离开了。   安诚到了机场,正好下起了蒙蒙小雨。   语芊在他身边,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叹:“这种雨应该不影响飞机起飞吧?”   前几天语芊听说安诚要去海南,也一定要跟着去那边玩两天。安诚一向对这些都无所谓,就答应了。   语芊的表哥送她来的机场,一同来的还有表哥的女朋友,于薇薇。   安诚记得于薇薇,那个曾经对忻颜出口不逊的那个女人,他没什么好感。   正在托运行李,于薇薇忽然在一旁开口:“安先生知道了么,忻颜姐被柯家起诉了。”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对这些意兴阑珊,并不想多言。   心里却开始想起总是没什么丰富的表情、却可以笑靥如花的那张脸。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慢慢放大,直到占据了大脑的每个角落。   又听于薇薇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忻颜姐那个人我最了解了,总是朝三暮四,同时跟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我猜,现在柯谨年不要了她了,她应该会回头来找你吧……”   安诚冷冷地打断她:“你不了解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言罢,就走到一边,不再理她。   心情忽然变得很差,比外面的天气还差。   语芊表哥和于薇薇走后,安诚觉得闷,甩开语芊,一个人去抽烟。   没想到高峻会来送他,一同出现在他身后的,还有忻颜。   安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盯着她端详了几分,果然是她。   其实是高峻把忻颜骗来的。   高峻给她打电话说:“安诚要出国了,临走前,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忻颜,不管你们现在如何,安诚真的爱过你,于情于理你应该去送送他。算我拜托你,见一见他吧。”   忻颜考虑了片刻,同意了。   来了才知道,安诚只是去海南出差而已。不知是不是但凡和安诚沾边的人,都跟他一样骗人的水平一流。   她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和安诚对视,谁也不先开口。   高峻上前拍拍安诚的肩膀:“兄弟,我把她带来了,有什么话,就一次说清楚吧。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安诚冷冷地回应他:“高峻,你他妈的就爱多管闲事。我没跟她话说,你带她回去吧。”   高峻只是儒雅地笑:“离你登机时间还早,我就在机场转转,你们慢慢聊。”   安诚冷然转身:“那你在这儿转吧,我去过安检。”   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忻颜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安诚。”   那么柔弱,一点底气都没有,仿佛在渴求着些什么。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安诚转身,冷漠地看着身后那个瘦弱的身影,轻嗤一声:“怎么,未来的柯夫人还有话跟我讲?”   她的脸,红一片白一片。   用力咬住下嘴唇,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半晌,轻柔的声音响起,透着一丝不经意的哀求:“你带我走吧……”   却被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打断。   语芊走过来,径自挽上了安诚,一脸埋怨地说:“你去哪里了,害我好找。我们该去过安检了。”   说完才发现气氛不对。   安诚的身子很僵硬,浑身散发着寒气。   而对面站着陆忻颜,脸色苍白,神情似是飘零欲碎。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安诚冷漠的声音响起,近乎想用牙齿将她撕扯碎:“陆忻颜,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忻颜看了看语芊挽着他胳膊的手,垂了眼,淡淡道:“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安诚心中怒火瞬间点燃。   这个女人究竟想折磨他到什么时候,先是若无其事地来招惹他,招惹了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真的一点心都没有吗?   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他带她走,又轻而易举地说当她什么都没说。   他这次,真的是恨她恨得无以复加。   即使她愿意跟着他走,也要看看他愿不愿意带她走!   在酒会见面那天他已经清楚地明白地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她那时的回答是,谨年在等她。   当初是她先放弃了,现在何必又一副哀求的样子?   想起刚才于薇薇说的那句话:忻颜姐那个人我最了解了,总是朝三暮四,同时跟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我猜,现在柯谨年不要了她了,她应该会回头来找你吧。   她真的是这种女人吗?   安诚甩开语芊的手,大步走到忻颜面前,扯着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地目光,他用力拉扯着她的手腕,拖着她去了个人少的角落。   近乎粗暴地将她抵在墙上,扣着她的下巴,不顾她因痛楚而皱起的眉头,冷笑一声:“陆忻颜,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柯谨年不要你了,所以你就想起我了?”   她垂下眼,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眼泪。   那是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下去的眼泪。   那是伪装了很久,再也为装不下去的眼泪。   她慌乱地擦着眼泪,慌乱地挣扎着说:“安诚,当我什么都没说,放我走吧。”   “够了!”他低吼一声,一拳打在她脸旁的墙壁上。   耳畔响起了拳头经过的风声。   闷闷地击在墙上,仿佛也击在了她的心上。   下一秒,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下去。粗暴地撬开她的牙关,粗蛮地撕咬,血腥味很快蔓延在两个人的口腔。她瑟瑟发抖,眼泪流在嘴边,用力挣扎着。他却不管不顾,恨意让他只想咬痛她,让她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挣扎开。   双手捂住脸,她缓缓地蹲了下去,止不住地哭泣,喃喃道:“安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怀了你的孩子……”   听到她的话,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喉间才挤出几个字,怔怔地说:“孩子?”   她仍蹲在地上哭。   那一刻,她期盼他会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搂在怀里,然后安慰她说:忻颜,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你,我要带你走。   只要他说这样一句,那么她一定会跟他走,不顾一切地跟他走,就当她这辈子只任性这一次。   然而安诚冷笑一声,出奇地冷静:“谁知道孩子是我的还是柯谨年的?”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她听过再难听的话,也比不过他这一句让人心冷。瞬间就化作一只手,将她扯入了黑暗中,万劫不复。   她抬起头,脸上尚有泪痕,似是不敢置信:“你竟然认为……”没说完,她又颓然笑了,带着一种毒药气味的美,“我真傻。竟然还想让你带我走,我应该等谨年的,我怎么会来找你呢。”   这句话是对她自己说的。   但是显然惹怒了安诚。   只要她在他面前服软一次说一句好听的话,那么他一定既往不咎,带她走。   然而事到如今,她还是心心念念柯谨年。   他真的只是后备的那个人。   安诚翻出自己的皮夹,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用卡,扔在她面前,残忍地说:“不管孩子是谁的,好歹你跟我在一起过,这张卡就当我补偿你的。把孩子打掉吧,以后别再找我了,我们两不相欠。”   每一字,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生了根,长出来的枝桠将她层层缠绕,最终深深地痛在了心里。   安诚转身,不再去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步离开了。   (二十四)海阔天空   忻颜又去了当初安诚带她去过的那家甜品店。   叫了一份提拉米苏,一口一口,仔仔细细地品尝。   然而吃到后面,她又开始恶心不止。这几天她总是有强烈的妊娠反应,吃一点甜腻的东西就想吐。   她还是努力强忍住恶心的感觉,拼命地吞咽着蛋糕。   吃到后来,一阵酸意冲上鼻腔,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声像是将扬声器渐渐调大,到后来,整个甜品店都能听到她的哭声,吓坏了旁人。   你带我走。   这几个字,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对他说出来。   然而他不仅不屑一顾,还摔在地上,踩在脚下,用力地碾了几下,直到破碎不堪,肮脏不已,再也看不出原本美好的样貌。   忻颜想,她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伤害了安诚那么多,怎么去奢望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待她呢。   他身边有吴语芊,两个人看上去多配啊,连报纸上都夸两个人般配,附上的一张照片,语芊挽着他,低头巧笑,再美好不过的一幅画面。   她以为,安诚是可以拉她走出黑暗的那只手,却忘了,身处黑暗中的时候,你如何能看见那只手呢?   店员走过来小心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忻颜拼命摇头。   挖了勺蛋糕用力填在嘴里,一边抽泣,一边咀嚼。   吃相很难看。   而这是她吃过最苦的甜品。   苦在了口里,沉淀在了心里。   正式辞了职之后,忻颜一个人在公寓里,悠闲度日。   她开始变得嗜睡,饭量也比以前多了很多。   毕竟肚子里多了一个人。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不为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从前她并不喜欢小孩,也不受小孩子喜欢。像她那个堂弟吴晨,从小她就觉得他哭起来声音很吵,而他也一直觉得她这个姐姐脾气极差。然而等忻颜自己怀孕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每个女人的母性是天生的,那是内心最柔软的存在,被唤醒的那刻,可以软化全世界。肚子隆起的尚不明显,可她会经常在楼下的长椅上坐很久,抚着腹部同宝宝说上会话,神情柔和。   几天前,她给安诚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安诚,我把孩子打掉了,我们从此再无瓜葛了。   安诚什么都没回。   她像这样的结局也好,谁也不欠谁的了。   没想到会在这样春暖花开的日子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上闪动的号码,一直犹豫着不敢接。   一年来,妈妈那句“你怎么不去死,是你害死忻悦的,该死的那个人是你”时常回荡在脑海里,不时折磨着她。忻颜害怕接起电话来,又是听到这样的话。她一颗心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折腾。   最终她小心翼翼的接通:“妈。”   没想到电话那边也是小心翼翼的一声:“忻颜吗?”   忻颜还没说话,就听到妈妈先轻声哭泣了起来:“忻颜,妈妈对不起你。”   忻颜愣住了。   一年以来,一直都是她想求得母亲原谅,却没想到有天会从母亲那里听到一句对不起。   她哽咽:“妈……”   妈妈哭着继续说:“忻颜,是我错怪你了。我看了忻悦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一切不是你的错。忻颜,对不起,我之前那样对你,你原谅妈妈好吗?”   忻颜抱着手机哭了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妈妈面前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亲人肯相信她。   母女对着手机哭了一会。   最后忻颜擦干眼泪,笑了笑,问:“妈,你身体好不好?”   “颈椎不太好,不过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林叔叔还好吗?”   “他也挺好的。前些日子家里的厂出了点问题,不过现在都已经解决好了。”   “那过两天我回B市看你好不好?我想你了,妈。”   妈妈听了很欣喜:“好好,你回家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回家,多美好的字眼。   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属于她的家。   挂断电话后,忻颜抚着腹部,笑得很甜美,轻柔地说,宝宝,我们回家。   海阔天空。   大海有独特的魅力,是可以抚慰一个人的心灵。站在海的面前,看着远处天海相接,视线变得无限辽阔,相较之下会觉得自己的三千烦恼是多么微不足道。   安诚来到海南之后,每天下午都会抽出时间在海边站一会。   听着海浪的声音,仿佛是来自远方的祝福。   踩在海沙上,徐徐步行,脚印留在身后,像是把回忆也留在了那里。   “安诚,我把孩子打掉了,我们从此再无瓜葛了。”   他以为看到这种短信他会很伤心。   然而面前的那片海面波光粼粼,海浪翻滚着涌到脚边,洗刷着海岸,浪涛的声音遮盖住了他内心的呜咽。   他心头一片静谧。   “安诚,回头。”   语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转身,她举起相机,“咔嚓”一声,将他定格在了画面里。   安诚皱起眉:“你怎么又偷拍。”   她提着天蓝色长裙赤脚跑到他身边,笑意盈盈:“因为你长得富有诗情画意呀,我不拍下来就可惜了。”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又将视线重新移到海面上。   语芊和他并肩站立着:“对了,你知道吗,陆小姐的手机桌面是你的照片哦。”   安诚一怔。   语芊又举起相机拍着海景,一面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那个样子好丑,穿了套不伦不类的运动衣。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心里肯定是有你的,因为一个人愿意把另一个人的照片用做手机桌面,心里一定是有那个人的。只可惜,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又一阵海浪涌来,潮水舔舐着脚趾,很冰凉。   安诚原本已经平静了的心里像是也掀起了一片浪涌。   他又开始想念那个人。   晚上,窗外的海岸一片黑暗,依稀听得见海涛声阵阵。   安诚接到少飞打来的电话。   少飞的声音很急:“哥,我查到陷害我爸的人是谁了。”   “是谁?”   少飞顿了一秒:“柯谨年。”   安诚怔住了。   少飞犹豫了一会,将心里话一点点说了出来:“哥,你说,忻颜当初之所以会离开你而跟柯谨年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柯谨年拿这个事威胁她?因为我始终觉得忻颜不是朝三暮四的那种人,她对待感情一直很认真。”   那一瞬,安诚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像是海水涌进了心里,又咸又苦。   他忽然想起了她最近几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每一个表情。   总是欲言又止,想上前,又不敢。   总是在看到他的时候,踯躅着脚步。   总是有一抹伤痛印在淡淡的眉眼里。   对他说“你带我走吧”的时候,她既期待,又彷徨。   他让她打掉孩子,她眼神里的痛色和无助糅合在一起,仿佛是个迷了路的孩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看似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实则常常被表情出卖。   而该死的他现在才看明白那些表情。   那一刻,安诚忽然在心里肯定,忻颜离开他,一定是因为柯谨年拿舅舅的事情逼迫她。   那个女人,一向外表漫不经心,内心善良到蠢。   他怎么该死地给忘了呢。   挂断之后,安诚找忻颜的号码,翻通讯录的时候,整只手都在抖。   电话拨出去,一声声长长的拨号音,他从没觉得时间是这样漫长。   然而过去了一秒,两秒,三秒,耳边只回荡着拨号音,她始终没有接电话。   安诚的心开始沉入黑暗。   (二十五)雷阵雨   S市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雷阵雨。   忻颜刚从超市买菜回来,举着伞,走在雨夜中。   昏黄的路灯照在雨滴上,像是点亮了一盏盏温暖的小灯,让这个冰凉的雨天多了几分暖意。   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和着雨水敲打在伞上的节奏。   最近几天,她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安逸。   谨年依然为了她和家里僵持不下,这几天有时会打电话给她,问候几声,听他的声音疲倦的很。   忻颜也会劝一句:谨年,你为了我和家里闹成这样,又是何必呢?你不累吗?   谨年说:为了你,再累我也要坚持。你等我,忻颜,我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好。   忻颜说:算了吧,谨年。等法院一开庭审理,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下来,给我们之间的事情画一个句号。我放弃我所有的一切,包括尊严,换你放我走,还不行么?   谨年沉默了一会:你跟我在一起,就这么难?   忻颜笑:难,尤其是我已经爱上了别人。   然后谨年就挂断了电话。   他们的事情,又是这样没了个了断。   就像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手机响了起来,忻颜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忻颜姐。”   忻颜最后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一面打着伞行走,一面接着电话,忻颜徐徐说:“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薇薇。”   薇薇轻笑一声,有些冰凉的冷意:“最近你过得有些辛苦吧?成为名人的滋味怎么样呢,忻颜姐?”   “为什么你这么想将我逼上绝路?”忻颜的声音,没有质问,没有愤恨,只是很平淡的问句。   薇薇又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为了忻悦。你和柯谨年害死了忻悦,她还那么年轻,你们最应该遭报应。”   忻颜默然。   耳畔只听得到噼里啪啦的零碎雨声。   间歇有打雷的声音,闷闷的。   薇薇最先沉不住气,质问她:“陆忻颜,你为什么不说话?没有脸面对死去的忻悦吧?”   忻颜笑了一声,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忻颜说:“薇薇,害死忻悦的人,真的是我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最清楚吧?你之所以会报复我和谨年,是因为你心里始终对忻悦心存愧疚吧?当初要不是你让她冒名顶替我,忻悦也就不会死了,你这样想,所以就将错推在我和谨年身上,对不对?”   薇薇那根神经蓦地崩断,她喊起来:“你胡说!是你勾引柯谨年,是你害死了忻悦……”   “薇薇,”忻颜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看着眼前的雨帘,缓缓说,“忻悦的事情,我们都错了。陷在了自己打造的牢笼里,最终我们谁都没有获得幸福。该是时候把笼子打开了。”   说完忻颜就挂断了电话。   停住脚,站在路旁。   沉默了很久,想起很多事情。   高中放学的路上,她和忻悦、于薇薇三个人,手拉手走在校园前那条悠长安静的林荫道上。   这里的夏天是很美好的,没有高照炎热的太阳,没有拥挤过往的车辆。   背着黑色单调的书包,手里总会抱着两本装不下的书,迈着深深浅浅的脚步,踩着路边的石沿,三个人嘻嘻闹闹。   她们最喜欢在路边吃热腾腾的大碗牛肉面。   忻悦总是直接伸筷子到她的碗里夹走大片牛肉,笑嘻嘻:“姐姐最好了。”   她从不在意,有时会多夹一片自己碗里的牛肉给忻悦。   薇薇在一旁咬着筷子,偏头看着她,叹息道:“唉,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双胞胎姐姐就好了。”   忻悦俏皮地摇头晃脑:“羡慕吧?我告诉你哦,有个双胞胎姐姐的好处可不止牛肉,要是哪天我不想上课了,我姐可以代替我去。我们是彼此的替代品。”   忻颜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什么替代品。你就知道耍小聪明,先说好了,你要是不想上课,我可不代你去。”   忻悦不满地撅嘴,对薇薇说:“薇薇你看,有个姐姐也没那么好么。”   手机又响了起来。   忻颜低头一看,是安诚。   屏幕上闪动着他的照片,穿着红色的运动衣,袖子和裤腿都短一截,他的笑容很闪耀,仿佛是涂了层蜜一样的阳光。   她望着那照片,失了神,连电话都忘了接。   远处驶来一辆急速的轿车,她没有注意到。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随后是尖锐的刹车声。   鲜红的血蔓延,像是盛开了大朵的罂粟花。   回忆倒转,她耳畔回荡着忻悦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虚弱的话,姐,对不起……   而她捧着忻悦的脸,用沾满血的双手抹去忻悦脸上的血,痛哭不止,忻悦,你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忻悦最后,用尽所有力气握紧了她的手,随后昏了过去。   她想回握,然而手上使不上力气,意识也在渐渐抽离。   那是一年前。   时空回转。   一年后,她躺在车前,身下都是血,右腿也撕裂般的痛。   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黑暗淹没她以前,忻颜知道,无知无尽的梦魇,又到了。   “是安先生吗?”   安诚接起电话,听到这样一句话,蓦然一怔。   这句问话是多么熟悉。   他和忻颜最初相识的时候,她用少飞的手机打给他,白开水一样的语气波澜不惊:“是安先生吗?”   他还在发愣,继而听电话里那个温柔的女声继续说:“您好,我们这里是XX医院。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刚刚出了车祸,因为我们无法联系到家人,只好给您打电话……”   “砰!”   空气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语芊吓得连忙从楼上跑下来看发生什么事:“安诚,怎么了?”   看到安诚怔愣地站在原地,脸色刷白,眼神空洞无助。脚边是刚烧好的开水壶,滚烫的热水洒了满地,有的溅到他的脚上,他却浑然不知。   语芊走过去,抓着他的手柔声安抚道:“你怎么了啊?有没有烫伤?”   手机里的人声在焦急地问:“安先生?”   他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问:“忻颜她怎么样?她好不好?有没有事情?”   “她伤势比较严重,正在急救中。如果您认识这位小姐的家人,请……”   安诚没有听完。   挂断电话,他抓起车钥匙大步往门外走去。   胸口那里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一块,风灌进来,痛入五脏六腑,仿佛下一秒就像巨浪一样淹没他。   安诚开始止不住地害怕。从小到大,他都没这么害怕过。好像眼前有个亮光,他如果再不快点抓住,那处唯一的光亮就消失了,迎接他的将是漫长无尽的黑暗。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忻颜不能有事,他还有话要对她说。   语芊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胳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安诚猛地甩开,吼了一声:“滚开!”   留下惊呆的语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十六)沉默的痛   S市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阳光成了一种奢侈,每日都是阴暗的天空压在头顶,一片浓浓的烟灰色。听说这种天气还要继续下去,实在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被淋湿,带着一种窒闷的腐朽味道   。   忻颜昏睡了很久。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很精彩,可惜她都错过了。   比如她还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安诚和谨年在手术室外打了一架,双双被保安请了出去。   再比如柯氏正式撤销对她的起诉,总裁柯谨年当日发表公开声明对陆小姐名誉受损一事表示诚挚的歉意。   又比如苏晚带着结婚请柬来看她,一面哭一面骂,陆忻颜你要给我当伴娘,再不醒来我就不结婚了,我看你敢耽误我终身大事。   等她醒来的那天,闷了一个星期的天气终于也放晴了。   雨的痕迹只剩下路边坑洼处的积水。   天空湛蓝的让人欣喜。   忻颜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安诚。   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忻颜一直对那种车祸后主角失忆的剧情有很多感想。一场车祸后,就是一段新的人生,你可以忘尽前程往事,牵扯出往后数不尽的恩怨纠葛。   电视剧里失忆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很可惜,这种高概率的事情没有落在她身上。经历了两次车祸,每一次她都想把往事忘个干干净净,偏偏上苍不让她如愿。   她不仅记得安诚,也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   在睁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回响在脑海里,清清楚楚。   ——谁知道孩子是我的还是柯谨年的?   ——不管孩子是谁的,好歹你跟我在一起过,这张卡就当我补偿你的。   安诚一直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东西?”   忻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随后,她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他握得有些紧,而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她就是固执地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安诚的表情一滞。   手抽出来之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去摸自己的腹部。然而被子下只有她的一条右腿打着石膏,腹部很平坦。   孩子没有了。   忻颜愣了一会,随后开始哭了起来。   她哭的方式和以往都不同,是只有眼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哭,像是有什么箍在她的脖子上,让她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很难受。   生活这一次终于将她身上全部的力气和希望都抽干了。   安诚轻轻抱住她,柔声安抚着她:“忻颜,不要伤心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太激动。”   她还是难受地哭着,哭不出声来,干脆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   他见她这个样子,着急起来,努力想将她的手从她的嘴里扯出来,一时眼睛也湿润了,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是我该死,我对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打我吧,忻颜,狠狠地打。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求你了……”   她开始在他怀里挣扎。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所以根本挣脱不开,却猛烈地推拒着他。   安诚怕她受伤,松开了手。   忻颜转个身,背对着他,继续抽泣着。   忻颜又回到了这个牢笼般的医院里。   右腿二次骨折、小产、大出血、生死曾经悬于一线。   她的生命可真精彩。   自从醒来之后,她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多时候,只是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从她那个角度,只能看见窗外一片湛蓝的天空,也许偶尔会有一两只飞鸟经过。但她一直盯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除了刚得知流产的时候情绪失控哭闹了一次,她往后情绪一直很稳定。   也很配合治疗,只是不说话。   期间安诚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她。而她对他视而不见,大多时候,她都把他当空气。安诚没话找话,经常问她吃不吃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电视或者听音乐,她只是以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一直都不吭一声。   她像变了一个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娃娃。   安诚心里着急,知道她这是抵触他,找医生询问,医生也无能为力:“病人自己不愿开口说话,这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等她慢慢打开心结。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再刺激病人。”   安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苏晚和少飞都隔三岔五地来看望忻颜。然而不管是面对谁,忻颜都不肯开口说话。有时伤口疼,她只是皱着眉,哼都不哼一声。   苏晚把安诚叫到病房外,忧心忡忡:“忻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得抑郁症?”   安诚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都是我对不起她,她不想理我也应该。”   苏晚眼眶红了起来:“为什么忻颜会受这么多苦啊。”   听到这句话,安诚怅然若失,失了片刻的神。   蓦地想起在忻颜老家的时候,忻颜姑妈将他单独叫到一间里屋里,对他叹息了一声说:“颜颜这个孩子,从小受了太多的苦。她爸妈离婚得早,她一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小安,你不要让她失望。”   他恨不得能有把刀子将他千刀万剐。   谨年也来了几次医院,但是都没有进过病房,只是在门口遥遥地看了忻颜几眼。   安诚虽然对谨年恨之入骨,但是他知道忻颜一定不愿意看见他和谨年起冲突,于是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况且两个人之前已经在手术室门口打了一架,他也狠狠地揍了谨年几拳,当然,谨年还给他的也不轻。   谨年倚在门框上,看着望向窗外的忻颜,轻声问道:“她还不肯说话?”   安诚说:“一句话都不肯说。”   谨年叹了口气,有些恍然:“她这个样子,很像一年前的那个时候。我把她从医院带回家里,她就不再搭理我,一句话也不对我说。后来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她恨我。”   安诚冷笑:“那是你活该。”   谨年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你也别得意,那时候她是针对我,现在她是针对你。她不愿意对你说话,说明她也恨你。”   安诚勃然大怒,就要上前扯着谨年的衣领,然而看了眼病床上的忻颜,还是将怒气压了下来,低声说:“柯谨年,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谨年还是微笑,指了指房门内:“我要进去看看她。”   安诚虽然不乐意,却还是点了头,只说:“当心别再刺激她。”   谨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比你有经验。”   脚步声传来。   忻颜以为又是安诚,连头都不转,只凝望着窗外。   “忻颜。”   来人站在病床旁,轻轻唤了声。   她身子一颤,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那个外表温润如玉的人。   谨年。   他在她旁边坐下,端详了她一会,随后伸出手想将她耳鬓的细发抿到耳后。   原以为她会躲开。然而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反而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起来。手停在半空中,最终只是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抚了抚,微启双唇,轻声说:“对不起。”   这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对不起,只是有些迟。   忻颜只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谨年低下头,抓起她的左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十指交扣。   他继续说,声音很轻:“我害你痛苦了两次。我以为将你绑在身边,就是拥有了你,可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做什么都没用。很抱歉,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忻颜,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真的对不起。”顿了顿,又补充说,“还有忻悦,我也对不起她。”   这么久以来,他们彼此折磨,直到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他才终于明白放手。感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让她幸福。   虽然,还是心有不甘。   以前谨年常常会在心里假设,如果当初忻悦没有冒名顶替,如果他和忻颜如他所想地相识,现在他们会不会是幸福的一对。这种想法曾经禁锢了他,让他误以为忻颜本该是属于他的,只是被命运生生地夺走了,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错误的时光弥补回来。   然而,又哪有什么是错误的呢?   忻颜不爱他。   而他固执地不肯放手。   这才是错误的。   如今,他终于肯将她的翅膀还给他。   谨年说完了想说的话,松开了忻颜的手。   侧过身子,在忻颜脸颊上落下最后一记轻吻。   然后替她小心地盖好被子。   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忻颜蓦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谨年诧异地转身。   忻颜看着他,轻启双唇,淡淡地对他说:“谨年,你要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想回B市。”   谨年看着她,讶异了很久。   他问:“离开?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点头。   最终,他微微一笑:“好,我带你离开。”   (二十七)离开   离开S市之前,忻颜坐着轮椅参加了苏晚的婚礼。   婚礼前一晚苏晚还打电话给她:“陆忻颜,不是说好了嘛,你要给我当伴娘的?”   忻颜轻笑:“苏小姐,你见过哪个伴娘是坐在轮椅上的?”   苏晚还是不乐意:“那我推迟婚礼好了。”   “别,我可不想韩枫恨我。”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谨年走过来对她说:“忻颜,在房里闷了一天了,一会我带你去楼下花园里走走吧。”   忻颜微微一笑:“好,等我打完电话。”   谨年离开后,苏晚开口问:“柯谨年?”   “嗯。”   苏晚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选择安诚。”   忻颜依旧笑得平淡:“我谁也没选,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离开这里你去哪?”   忻颜顿了顿,看了眼窗外,轻轻说:“回家。”   苏晚的婚礼上,又见到了安诚。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带着那条她送给他的领带。   上次见他,还是她出院的时候,安诚曾抓着她的手,做最后的努力:“忻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好待你。求求你,别这么离开我。”   忻颜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隐隐的泪光。   她不是个心狠的人,那一刻她也想将双手贴在他的脸上,告诉她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在意他。   然而她终究是忍住了。   挣脱他的手,她说:“安诚,你不是我,你不会了解我身体的那种疼。只要你在我身边,每次看见你的人,听见你的声音,甚至呼吸一下都疼。我想我必须离开你,不然我会疼死的。”   没想到安诚竟然伏在她腿上哭了。一个男人的泪水,弥足珍贵。   许久之后,他起身,背对着她,没有让她看见他的眼泪,轻轻说:“忻颜,等你不觉得疼了,记得回来找我。”   然后他就离开了。   如今,他一身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地立在那里,远远地看见她,微微一笑。   仿佛是静止了时间,不随风动,不随风止。   她也回以轻描淡写的笑容。   谁也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问候一声。   就那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视一笑。   新娘换了一袭红色旗袍走出来,和新郎一起向宾客敬酒。   走到忻颜这里,苏晚脸上已经满是酒醉的酡红。苏晚碰了下忻颜手里的杯子,笑容甜蜜:“忻颜,我和韩枫能走到今天多亏了你,谢谢你了。”   韩枫陪着苏晚,亦彬彬有礼地笑了:“谢谢。”   忻颜展颜笑了起来。不顾一旁谨年的阻拦,将手里半杯酒一饮而尽,眼中泛起了泪花:“我祝你们幸福。”   苏晚和韩枫也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也会幸福的,忻颜。”   忻颜离开S市那天,安诚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去送她。   少飞见他那个颓然的样子很是气急败坏:“哥,忻颜都要走了,你怎么还在喝闷酒?难道你喝酒就能把她追回来吗?”   高峻也恨铁不成钢:“我真是看错你了,安诚。你以前胡搅蛮缠的那股劲都哪去了?”   安诚只是淡淡地说:“你们他妈的都别管我。”   坐在落地窗旁,身边堆满了酒瓶和烟蒂。偶尔天空中有飞机经过,他会有一秒的失神。飞机在天空里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痕迹,他会想,不知那里面有没有她。   安诚的爸爸安远敬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至少是要能够保护自己怀里的女人。”   所以尽管当初余家不同意余宁薇和一贫如洗的安远敬交往,安远敬还是拼尽全力证明了自己,也实现了他曾经承诺给余宁薇的幸福生活。   安诚一直很敬佩父亲。   也佩服母亲的勇气。   然而他自己却伤害了深爱的那个女人。   连他们的孩子也没保住。   他甚至还没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她也没有。然而其实两个人的感情就是这么顺理成章的事,并不需要那三个字束缚。   当她愿意说那一句“你带我走”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展露给他。   只是他没有珍惜。   S市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   B市却是迎来了春暖花开。   然而不管一个城市正在经历雨季还是春旱,盛夏总会到来。   (二十八)我嫁人了   三年后。   忻颜:   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你还好吗?我打听不到你的联系方式,只好给你写这封邮件,也不知你能不能看到,希望不会太晚,因为我要和筱雅结婚了,我们都很希望你能来参加婚礼。她一直念叨着你,我也很想念你,衷心希望你能到场祝福我们。如果你看到这封邮件,给我回个信好吗?   祝好!   少飞   安诚在酒吧遇见了柯谨年。   谨年坐在他身边,喝了口酒:“昆山那个项目你做的不错。恭喜你,又成功地从我手里抢走一笔生意。”   安诚冷哼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个项目是我本来就想做的,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谨年笑了笑:“那既然这样,安总就别整天紧咬着我不放了,我这几年的生意都快被你给毁净了。改日跟我们柯氏谈个合作项目怎么样?”   安诚看着他,眯了眯眼:“合作可以,只是我一向不太相信你。”   谨年说:“不用信我。都是做生意的,我们该信的是收益。我不可能砸自己的生意。”   “再说吧,”安诚举起酒杯,一挑眉,“不过,倒是先找个日子打场网球吧。我一直觉得上次让你输得还不够惨。”   谨年亦举起酒杯,轻笑了起来:“只怕你再没机会见我输。”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番。   一杯酒已经见底。   安诚转着空酒杯,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问:“最近……有她的消息吗?”   谨年一怔,旋即摇了摇头:“没有。”   安诚无奈地笑了笑:“那个女人把自己掩藏的太好了。”   谨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少飞的婚礼,因为筱雅,彻底变成了鸡飞狗跳。   少飞头疼不已:“黎筱雅,你怎么连婚纱都能弄脏呢?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筱雅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哎呀,你别佩服我了,快帮我想想婚纱怎么办吧,脏了这么大一块,我怎么见人啊。”   少飞没办法,拿出电话:“让宾客们稍微等一下,我让他们把先前订的那套婚纱送过来。”   筱雅觉得不妥:“送过来都要一个多小时,让宾客等那么久,多不好啊?”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让我给弄一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少飞和筱雅诧异的转身,继而喜出望外:“忻颜!”   忻颜正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   筱雅连忙跑过去,扑进忻颜的怀里:“忻颜姐,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忻颜让她在怀里蹭了一会,继而轻轻拉开她,笑着说:“筱雅,时间不够了,把婚纱给我看看吧,我帮你弄一下。”   “好。”   筱雅连忙将婚纱拿过来,指着上面一块酒渍,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少飞双臂环抱胸前,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个脑袋还能知道什么。”   筱雅又去讨好他:“余少飞,我知道错了,咱俩大喜的日子,你别跟我生气了嘛。”   少飞一脸无奈。   忻颜笑了笑:“只是外面这层纱沾了一点,我看这里稍微缝一下,是不会影响的,而且说不定还挺好看的。”   “真的哎,”筱雅喜笑颜开,开心地抱了抱忻颜,“忻颜姐你真厉害。”   忻颜将婚纱递给她:“你还是赶紧去换上吧。当心点,别再出状况了。”   “知道了。”   筱雅一边笑着一边离开,又差点被沙发绊倒。   忻颜和少飞看着她,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筱雅走后,少飞走到忻颜面前,依旧笑得和风霁月:“忻颜,好久不见了。”   忻颜微微一笑:“我是专程回来恭喜你的。祝你们幸福,少飞。”   “谢谢,”少飞上前轻轻抱了抱她,松开后又说,“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忻颜闷头想了想:“西藏,新疆,云南,广西……”   少飞笑起来:“看起来你过得真不错,走南闯北的,都快把大半个中国都游遍了。”   忻颜也笑:“医生说我的腿刚康复,应该多走走,没想到就越走越远。”   两个人站着闲聊了几句。   后来,忻颜转身离开的时候,少飞突然在她身后说:“忻颜,其实哥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她脚步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忻颜没有出现在少飞的婚礼上,当面送完祝福后,她就离开了酒店。   拦了辆出租车,她正准备钻进去,忽然被一只手猛地扯住了。她后退了一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转头一看,是安诚。   他微微喘息着,一路奔波过来,头发已然凌乱。   还是那般挺拔,简单却刚毅的面容。   三年不见,他比想象中更成熟了些。   只是做的事依旧那么幼稚。   扣着她的手腕,连句招呼都不打,就不由分说地扯着她走。   刚才少飞给安诚打电话,告诉他说忻颜出现了,安诚匆匆忙忙就从酒店里奔了出来,顾不得其他。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他要见她,不能让她离开。   还好没有太晚,他恰好来得及抓住她。   忻颜被他带着走,看着他清俊的侧颜,轻轻唤了声:“安诚。”   他身子一僵。   那是他日夜思念中的声音,跟想象中一样,如烟似雾。   脚步却没有停,面容也很清冷:“你就这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她说:“我跟少飞说过了。”   他近乎咬牙切齿,声音又冷了几分:“我说的是我!你一走就是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好不容易出现了,又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陆忻颜,你休想。”   忻颜一怔,继而不由轻笑起来:“安诚,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   安诚冷着脸,将她扯进自己的车里,狠狠地关上车门。   车子飞速地行驶起来。   忻颜侧着头问安诚:“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言简意赅地回:“回家。”   车窗外的景致不停地变换,楼房忽高忽低,忽密忽疏。随后,车子转入了一条悠长安静的林荫道。安诚家就坐落在前方,在那一片被茂密的植物完全掩盖起来的高档住宅区中。   忻颜看着窗外,心想,这里竟然一点都没有变样。门卫依然是那身深蓝色的制服,见到安诚的车子会敬礼,稍显不伦不类。周围的门店写的都是英文名字,因为这里住了很多外国人。再往西一点,有一处足球场,那里能看到很多外国小孩和他们的父亲。附近还有一座不算很大的天主教堂,红墙尖顶,很漂亮。   进了家门,一只金毛犬开心地朝安诚扑过来,站起来足有半个人高。   安诚拍了拍它的头,让它舔了舔他的手。   后来金毛犬注视到一旁的忻颜,好奇地在她身上嗅了嗅,摇着尾巴,表现地很友好。   忻颜微微有些诧异:“你竟然养狗了?”   安诚摸着金毛犬的毛,笑了笑:“一个人在家无聊,多个伴陪也好。”   “一个人?”忻颜也蹲下身,摸着金毛犬的头,似笑非笑地说,“安大公子,你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啊,怎么会沦落到养只狗来陪你。你开玩笑也不找个好笑一点的。”   安诚有些气结。   三年不见,她还是跟个麻绳似的,只知道跟他拧着说话。   遂没好气地说:“养狗比养女人好,有些女人说走就走,狗最起码知道念情。”   忻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说:“它有名字么?”   “提拉米苏。”   忻颜微怔。   提拉米苏,带我走。   半晌过后,她捧着提拉米苏的脸,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可怜的小金毛,跟了个不靠谱的主人,给你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陆忻颜!”他气得唤了声。   忻颜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   安诚扳着她的肩膀,毫不温柔地堵在房门上,俯下身,鼻尖抵住她的:“我们好歹三年没见了,还没好好叙叙旧呢,你就这么想惹怒我?”   声音有几分魅惑,还有几分危险。   忻颜嘴角斜斜一扬:“是你太容易生气了。”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会。   一双碧玉般的眸子里,倒映出他漆黑的双瞳。   良久,他亦悠远地笑了:“那我们就看看是谁最先被惹怒吧。”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将双唇印在了她的唇上。他的唇滚烫,而她的唇冰凉,交融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吞噬。他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可是怀里的那个人他思念太久了,一旦触碰,就像是在柴火上浇了油,将那把火腾地推高。他忍不住深吻下去,一寸一寸将自己的温度侵略至她的国度。而她既不回应,也不挣扎,任由他在她的唇上辗转肆虐。   一旁的提拉米苏见没人搭理它,不满地叫起来。   安诚被它的叫声扰了兴致,不满地低声咒骂了句。   这才松开了她。   才发现她正闭着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满脸的绯红,微微喘息。   红唇娇脆欲滴。   他再也按耐不住,将她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提拉米苏跟过来,他重重地关上门,将它挡在了外面。   抱着她顺势倒在了床上。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想要你,”他撑在她的头顶,眼神里写满了渴望,呼吸有些粗重,“可以吗,忻颜?”   她没说话,而是伸出手扯住了他的领带。   那条烟灰色领带,她三年前送给他的,已经有些旧。   拉扯着领带,将他带向自己。   直到他和她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他的脸,哪怕隔着这么近,还是那么好看,一点缺点都没有。   一个男人,生那么好看,真是要命。   她笑了笑,轻轻在他的唇上触碰了一下。   安诚身子微颤,继而迷乱的眼神渐渐溢满了喜悦。   按耐不住,他俯身在她耳鬓厮磨轻吻起来。   却忽然听她轻轻开口:“对不起,安诚,我已经嫁人了。”   他蓦地停止了动作。   (二十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忻颜从安诚家里出来,还没关上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是摔碎东西的声音。   不知他又扔了什么东西。   忻颜无奈地笑笑,这人还是这样幼稚。   晚上她去了苏晚家。   苏晚刚生了宝宝,叫韩硕,是个哭声特别嘹亮的男孩子。   苏晚抱着宝宝,很是头疼:“这孩子有当美声音乐家的天赋。”   忻颜却由衷赞叹:“苏晚,韩枫对你真好。”   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如今这样的男人,真的太少见了。   苏晚却笑了:“哪儿啊,自从这孩子一出生,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天天围着孩子转,都不看我一眼。”   忻颜忍不住笑骂:“你得了吧,你看你保养得多滋润,韩枫看上去多辛苦,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你。”   正巧韩枫将水果端了过来,笑着说:“忻颜,还是你看得明白。说起来,我才是这家里地位最低的。”   随后坐在苏晚身边,揽住她,极宠溺。   忻颜想起张爱玲在《爱》里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苏晚是幸运的,当她的前男友弃她而去,她依旧走不出回忆的时候,上苍让她遇见了韩枫,不早也不晚,正好填进了她的心里,而恰恰韩枫珍惜他在她心里得来的那个位置,于是便再也挖不动。   忻颜真心替苏晚高兴。   苏晚打发韩枫去给孩子喂奶,而后问忻颜:“你跟安诚,你们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忻颜微笑:“我没别扭,他也没有。我白天已经见过他了,他挺好的,我也挺好的。”   苏晚摆摆手:“你少来,这些话我不爱听。你们明明心里都还有着对方,干嘛不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啊?你不在S市的这几年,我可替你盯着他呢,人家安诚一点花边新闻都没有,说明他在等你。你还害怕什么?过去的不都过去了么。”   忻颜还是笑:“苏晚,你不懂。这些年我去了好多地方,也顿悟了很多。天地很宽,我们不过是小小的一粒尘埃,再渺小不过。沙漠里的一块石头,经过上亿年的风化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而我们呢,不过是几十年的生命,三年,那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光。很难说,这三年里我们没有任何变化,或者没有隔阂,能够说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是害怕什么,而是想看清楚了再做决定。我二十八了,他也三十二了,这种岁数,不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简单单就能在一起的。我想更慎重一点。”   苏晚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笑了:“得,我说不过你。反正呢,你千万别让一辈子的机会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忻颜点点头:“我不会的。我已经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而活。”   晚上苏晚执意不让忻颜住宾馆,要她住在他们家。   忻颜答应了。   后来,苏晚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笑得暧昧不明:“安总刚才打电话说,他已经把我家楼下包围了,要我缴‘颜’不杀。”   忻颜一怔,继而气急败坏:“这神经病。”   “老公,你不用铺床了,忻颜不住咱这儿了,”苏晚对着卧室里的韩枫喊了声,又推着忻颜往门口走,“你快走吧,他在下面等你呢,说有话要对你说。”   “我不去,”忻颜停住脚,赌气说,“让他一个人闹腾去。”   “求你了,”苏晚弯眼一笑,“他要是在我们这儿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我可没脸在这里住了。快走吧,我已经警告过他要对你温柔点。”   忻颜气结:“苏晚你……你竟然跟他串通一气?”   苏晚笑了:“哪有啊,我是懒得管你们的破事了,劳心费力的,还一点好处都没有。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出了家门。   苏晚关门前还不忘说一句:“要好好相处哦。”   忻颜下了楼,正见安诚倚在车旁抽着烟。   正值盛夏,一棵香樟树在他身后生长地极茂盛,纷乱的枝桠连同树影一同落在他头顶,在路灯照耀下,有几分说不清的画面感。   看见她,他只是抬起眼,仍自顾自地吸着烟,等着她自己过去。   忻颜没长一对翅膀,不能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见他熄了手里的烟,直起了身子。   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一同随风飘进了她的鼻腔中。   他的表情很不好,或者说,有些阴郁。   “你……”   她一个字都还没说完,就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背后一阵痛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被他按在了车身上,他用力很重,她整片后背都狠狠地撞了一下。   忻颜刚皱起眉想要推开安诚,蓦地就被他收进了怀里。   肩膀被他紧紧箍住,仿佛要用力捏碎。   忻颜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实在是很颓废。   她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拒着他:“安诚,你又喝酒开车?你这人是不是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安诚却将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含混不清地说:“忻颜,你离婚吧。我不能接受你结婚了,真的,你马上跟那个人离婚,我受不了,一点都受不了……”   一阵风吹来,拂动了头顶的树枝,仿佛是无声的呜咽。   忻颜叹了口气,扶住安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安诚不让她动,又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你不要去嫁给别人,好不好?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竟有些苦苦哀求的味道。   “安诚……”   忻颜刚把脸挣扎出来,想跟他说什么,他却突然松开了她,跑到一旁的香樟树底下,狂吐不止。   忻颜一米六三的个子,拖着安诚一米八几的这么一人,实在是件费力又费神经的事。安诚吐过了之后,已经完全不省人事,偶尔咕哝两句,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忻颜只好开车把他送回家,再从地下停车场将他拖回公寓。   安诚浑身无力,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她略显瘦弱的肩膀上。她气得狠狠地打了他肩膀一下,他只傻笑了两声,喊了句“忻颜”就要将她抱在怀里。忻颜觉得自己太阳穴那边的神经都在急速地突突跳着,说不准下一秒就会崩断。   好不容易将他拖回卧室里,用湿毛巾给他擦拭。   他的衬衣已经皱的不成样子,还零星沾有他吐的秽物,忻颜看不下去,还帮他换了衣服。他倒是呼呼大睡,没有再闹,安静的很,像个孩子一样清秀的睡颜。   忻颜坐在床边盯着那张俊颜看了一会。   听他翻个身,轻轻呢哝一句:“忻颜,留下来吧……”   竟觉得鼻腔里涌上莫名的酸意。   忻颜没有走,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脸正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安诚半夜把她从沙发上抱到了床上,然后死死地扣在怀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总把她当个玩具似地占为己有。   她没好气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安诚,你这个神经病,大热天的你想闷死我啊。放开我。”   却不见安诚吭声。   他的手,正摩挲着她的手指。   摸到左手无名指上,他的手指逗留了一会,缓缓开口:“忻颜,你的婚戒呢?”   忻颜抽回自己的手,淡淡说:“没戴。”   安诚倒是笑了起来:“为什么不戴?难道你不满意你的婚姻?还是那个人对你不好?”   忻颜终于挣脱他的禁锢,起了身,瞪了他一眼:“你哪有那么多问题?”   安诚静静地看着她,微叹了一声:“忻颜,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结婚了没有。”   她沉默了起来。   半晌,她笑了笑,很清淡又很认真:“安诚,我结不结婚,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之间错过了三年,即使想回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我了,也许陌生地你都不认识,你确定这样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安诚默然。   空气里安静了半晌。   良久,他抬起头,无比坚定地说:“我确定。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忻颜怔了怔,继而轻轻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可是我不确定呢,现在的我,还没有三年前勇敢。”   安诚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觉得多说无益,她站起身来,依旧风轻云淡地笑着:“安诚,我今天就要回B市了。原本没想着能遇到你的,既然遇见了,我们就友好地告个别吧。   ”   忻颜伸出手:“再见,安诚。”   安诚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   抬起眼时,风起云涌。   (三十)五颜六色的盛夏   时隔三年,安诚又将忻颜以非法限制了人身自由的方式锁在了卧室里。   忻颜恨恨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安诚,别闹了,你开下门,我飞机要误了!”   安诚只当没听见,径自走到客厅。   发现她的手机落在茶几上。   已经不是三年前他送她的那款。   他顺手拿起来,按了解锁键,屏幕亮了起来,他跟着一怔。   手机屏幕竟然是他的照片。   他穿着一身乡土气息浓郁的红色运动衣,不知因为看到了什么,笑容极明亮。他竟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眼睛弯地那样深。   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被莫名地触动了。   有些疼,还有些酸。   虽然觉得把忻颜锁在房里很不妥,但是安诚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让她不离开自己,于是就那么出门开车上班了。   工作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挂念着那个女人。   甚至都有些神经质。   见到网上有新闻说,有母亲将五岁的孩子锁在家里就去上班,结果想出去玩的小孩爬上了窗台,从六楼径直摔了下去。   他心蓦地一紧。   更加挂念起那个女人来了。   最后还是推了这天的全部日程,开车回了家。   一开门,闻到一股粥的香气,他有些恍惚。   连忙走到厨房,讶然地发现,忻颜正穿着他的衬衣,站在厨房里煮粥。不由惊诧万分。   他明明锁了门的,她是怎么出来的?难道他活见鬼了?   忻颜听见声响,回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安诚走过去,扳过她的身子,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是怎么出来的?”   忻颜眨了眨眼,有几分俏皮:“我会穿墙术,你不知道吧。”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的,”他反倒不依不饶起来,“究竟怎么出来的?没受伤吧?”   她笑了笑:“你真想知道,就去卧室看看吧。”   他看了她一眼,遂满腹狐疑地走到卧室。这一看不由倒吸了口气,好家伙,他卧室的门整个都给卸下来了。   又瞠目结舌地回到厨房:“你干的?你哪来那么大本事啊?”   忻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等笑完了,才对他说:“我是没那么大本事。你卧室里不是有电话吗,我给110打了电话,来了俩警察,把我救出来了。”   他还是有些疑惑:“那警察怎么不来抓我?我拘禁你算是犯法吧?”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安大公子,你也知道犯法啊?”   然后才解释说:“我跟警察说,我丈夫出门的时候给忘了,不小心把我锁上了,警察看我身上没伤口,气色也不错,就信了呗。”   丈夫。   他竟为这两个字轻易地在心里泛起了波澜。   她讲完后,笑着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继续煮粥。   他却突然伸手将火给关了。   她气了起来:“我还没煮好呢,你怎么把火关了?”   他却没有同她吵架的意思,抓着她的手,同她面对面,有些严肃地看着她:“我问你,既然出来了,为什么不离开?”   她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希望我离开?”   轻而易举地就将了他一军。   她的确同三年前不太一样,像是游戏里的装备升了级,在他面前更有战斗力。   他依旧看着她:“那我再问你,你的手机屏幕为什么是我?不怕你嫁的那个人吃醋?”   她诧异了一下,继而轻轻笑了起来:“安诚,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先让我煮了粥喝口行么?你把我锁在房间里,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我都快饿晕了。”   转过身,又开了燃气灶的火。   安诚忽然走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了她纤细的腰,呼吸着她耳鬓的香气,在她耳旁低声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穿我的衣服?”   她不挣扎,任由他那么抱着她,说:“昨天你醉成那样,为了把你拖回来,我身上都是烟酒味,根本没办法见人。警察来之前,我洗了个澡,又没有换的衣服,就顺手拿了你的衬衣穿上了。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介意,而且非常介意……”他已经忍不住在她的柔腻的脸颊处落下轻吻,呢喃道,“你不知道,你这是在引诱我吗?忻颜,我想吻你了。”   忻颜没有说什么,而是侧过脸,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很轻柔,像是只蝴蝶,轻轻地落在唇上。   却让他的心都被融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反客为主,主动的和她唇齿交缠起来。他是霸道的,而她温柔地回应着,粥的香气弥漫在两人中间,格外的香甜。   半晌,他才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喘息着问道:“你这个吻,是什么意思?”   她弯起眼角:“刚刚不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了吗?”   继而又踮起脚尖,在他双唇上轻点了一下。   看着他有些震动的眼神,真挚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下来,跟你在一起。”   他眼睛里,逐渐蔓延着欣喜:“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笑:“当然是真的。”   他一把将她扣在了怀里。   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我太开心了,忻颜。我真的太开心了……”   一句话喋喋不休重复了许多遍。   两颗心,终于彼此贴紧,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片刻后,他又突然放开她,有些疑虑:“你说你嫁人了……”   “结婚的事是我骗你的,逗你玩的。”   她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惹怒了他,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起了圈:“你竟敢骗我,嗯?”   她连忙抱住他的脖子,尖叫了起来:“你放我下来,我头晕。”   闹了一番,他终于放她下来。   她喘息着,十分不甘心:“安诚,以前你诓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把你怎么样,怎么我骗你一次就不行了?”   安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陆忻颜,你要是再敢骗我,我有的是手段消灭你。”   忻颜瞪他:“你当你自己是水冰月啊?”   话音刚落,两人皆闻到一股糊味。   忻颜忽然叫了起来:“糟了!粥都溢出来了!”   两个人一起吃了碗糊了的粥。   大概是真的饿了,忻颜吃得津津有味。   安诚哭笑不得:“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真的饿坏了,”她含混不清地说了句,继而又想到什么:“哎,提拉米苏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它太吵,我把它锁阁楼里了。”   “你虐待动物可不好。”   他笑道:“那怎么办,它见我只搭理你不搭理它,然后嫉妒得发狂把你咬伤了怎么办?”   她淡淡地抬眼:“你的意思是要炫耀你魅力无敌男女通吃老少皆宜,如今连只狗都不放过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哟,看起来是你比它先嫉妒了。”   喝完粥,忻颜原本想去补一觉,哪知安诚不依不饶,非要带她去外滩散步。   她显得十分无奈,“安大公子,我昨天拖你回来费了多少力气知道吗?我都快困死了,你能不能换个时间折腾我。”   他笑:“那换晚上好不好。”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她说:“这对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点头:“是挺耳熟。”   最后还是跟着他到了外滩上,他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扣。   在江边找了个相对人少的位置,他倚着栏杆,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笑得煞是清爽:“这么牵着你的手,跟那些刚学会谈恋爱的小屁孩似的。”   江边的风依旧很狂烈,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闲着的一只手将头发抿到耳后,笑道:“你什么时候不像个小孩了。得不到的东西就胡搅蛮缠非要得到,不就跟小孩子要吃糖一样。”   他听了也不生气,想起以前纠缠她不放的那些时光,反倒笑了起来:“当初你是不是拿我特没辙。”   她看着他:“现在也没辙啊。”   他微怔了怔。   继而伸出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轻轻说道:“你知道么,今天你说要走的时候,我其实特害怕。怕我又失去你一次,还好,你留下来了。”   她轻轻靠上他的肩膀,叹了一声:“其实我回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少飞的婚礼,更重要的是,我想你了。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走得越远,就越想念你,不得已又顺从了自己的心,回来这里了。所以,真的特没辙。”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意说得这么清楚。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言辞太单薄,说什么都没办法表达自己内心的触动与美好,只好用缄默来表达一切。   她又笑着说:“这些天对你那么冷淡,只是想让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哪怕用你那些胡搅蛮缠,把我给留下来,让我舍不得离开你。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回来是对了。还好,你通过了考验,我最终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你。”   安诚沉默了一会,才笑着问:“我想知道,是什么让我通过了考验?难不成是将你锁在房间里?”   忻颜笑着摇摇头:“我不告诉你。”   (三十一)尾声   其实是因为余宁薇。   刚刚忻颜对安诚撒了个谎,那门并不是110的警察过来拆下来的,而是余宁薇找人拆下来的。   早上安诚刚出门不久,余宁薇就过来了。   忻颜以为是安诚良心发现,回来放她出来,连忙拍了拍门,没好气地喊道:“安诚,你快把门打开,我饿了。”   外面安静了半晌,才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忻颜?”   忻颜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是谁:“伯母吗?”   余宁薇在门外先是生气,后是无奈地笑了:“他竟然把你给锁房间里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这才安慰忻颜说:“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找人把门打开。”   余宁薇原本想给安诚打电话训他一通,结果临到拨电话还是改了主意,打电话找了开锁的人。就算把安诚叫回来了,估计也是弄得一团糟,做事还没锁匠靠谱呢。况且,她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忻颜说几句话。   放下电话,余宁薇隔着门对忻颜说:“对不起啊,我这个儿子我也拿他没办法。”   忻颜客气地回了句:“没关系的,伯母。”   开锁的人来之前,忻颜和余宁薇说了会话。   余宁薇问忻颜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忻颜回答,还不错。   余宁薇还是那般和煦,透着江南女子的温柔:“我跟安诚他爸爸打赌,我说你肯定会回来的,安诚爸爸不信,看看,还是我赢了。”   忻颜笑了笑。   余宁薇又说:“其实安诚……”   还没说完,开锁的人就来了。   锁匠说这种锁开不了,只能把门拆下来。   余宁薇同意了。   折腾了半天,门终于拆了下来。   忻颜看见了余宁薇那张似乎没有经过任何岁月侵蚀的美丽容颜,礼貌地一笑。   余宁薇送走了锁匠,转过身来,对忻颜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安诚的堂姐生了小孩,问安诚起什么名字好,他想都没想,说就叫颜颜吧。”   忻颜默然。   最后余宁薇说:所以忻颜,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和谨年的再次见面,不是偶然,而是安诚刻意安排的。   是忻颜说想见见他,安诚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同意了。   谨年看着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忻颜。”   忻颜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杯子:“谨年,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我都听我妈妈说了,是你救了林叔叔的工厂。”   谨年还是那般彬彬有礼:“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再说了,比起我对你的伤害,那些实在微不足道。”   忻颜甚是庄重地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什么伤害不伤害的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感激。”   忻颜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其实,是忻悦教会我的。”   谨年一怔,有些不解。   她继续说:“我看了忻悦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她其实一直也很痛苦。当初她冒名代替我去见你,并不是她自私,而是想先替我看看你究竟适不适合我。谁知她爱上了你,想对你说出真相,又怕你离开她,才一直对你隐瞒了下去。那些日子里,忻悦一直在痛苦和背叛中挣扎,怕失去你,也觉得对不起我,直到后来出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她也慢慢迷失了自己。命运这个错误,实在太大了,让我们都陷了进去。现在想想,其实我们谁都没错。”   “谁都没错……”谨年失了神,喃喃了一声。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S市突然下起了暴雨,像是瀑布一样落在了眼前。   站在咖啡厅门口,都对这场雨的猛烈感到有些愕然。   谨年说:“雨这么大,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忻颜摇了摇头:“安诚让我在这里等他。要是没看到我,不知道又会怎么发脾气。”   谨年失笑:“我了解他的脾气。这三年来,他处处和我对着干,跟只甲鱼一样咬着我不松口,我不想搭理他都不行。”   忻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后来谨年执意要陪着她一起等安诚。   彼此谁也没说话,只看着眼前的大雨发怔。   谨年想起第一次遇见忻颜,也是隔着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她和那一幕扬扬洒洒的雪景融为一体。   如今,距离还是这样正好,换了幕雨景,她也依旧跟那幅画面融合地完美。   只是谨年知道,从此她对他来说,就将永远地定格在了那幅画面中。   安诚的车停在咖啡厅面前。   他下车,撑开一把红色斜纹的伞,如同在头顶盛开了一朵暗红的花。   随后步履款款地向这边走来。   大雨中行走,明明是件狼狈的事情,他却是翩翩公子,风情万种。   忻颜走到他的伞下,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谨年伸出手,跟安诚淡淡地打了下招呼,笑容平淡。   安诚却颇为不屑地瞥了谨年一眼,问忻颜:“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不会还敢对你动歪心思吧?”   “你瞎想什么呢,”忻颜白了他一眼,挽着他向车子那边走去,转移话题,“我饿了,去吃‘大餐’好不好?”   他低笑了一声,合着雨声,很是动听:“好啊,你请我吃。”   “那我们还是回家吧,提拉米苏该饿坏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安大公子,你说对了,我就这么小气,不光小气,脾气也差着呢,劝你苦海无边,早点回头是岸。”   “哟,陆小姐对自己认识挺深刻啊。我一个人淹死在苦海里有点寂寞,干脆拉你一起淹死吧,咱俩做一对苦命鸳鸯。”   “你说话怎么永远那么难听呢?”   “想听好听的?”安诚顿了顿,没撑伞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嫁给我吧,忻颜。”   “……”   “怎么不说话……哭了?哎你别哭啊,我开玩笑的……哎哟,你也别掐我啊,疼,我没开玩笑,认真的还不成吗……你怎么哭的更凶了……”   雨点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的,除此之外,只有心跳,他们仿佛是被伞阻隔在一个另一个空间中。雨点构成一种曼妙的韵律,偶尔有雨水顺着路旁梧桐树的树叶滴落下来,听得见微妙的“砰”一声,随之地面上的积水里有水波渐渐化开,然后消散不见。   来来往往的行人,举着各色的伞,像是一朵朵盛开在雨中的夏花。   盛夏,竟是如此五颜六色。   番外一   话说陆小姐怀孕了之后,脾气变得特别反复无常,安大公子深受其苦。   愤懑之下,找高峻诉苦。   事件一,乱吃醋。   某天安大公子陪陆小姐逛街。   安大公子特怕自己尚未出世的宝贝女儿(安大公子想要个女儿,遂一口咬定陆小姐怀的是个女儿)还没出生就遭飞来横祸,所以自己充当保镖角色,反复观察周围情况,以防危险发生。   没想到陆小姐突然指着远处一美女,质问他:你刚才偷看人家小姑娘了。   安大公子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连忙否认:你瞎说,她还没你好看呢,我看她干嘛。   陆小姐反而脾气更大:你就是偷看了,不然你怎么知道她没我好看?   安大公子觉得陆小姐简直不可理喻。   高峻哈哈大笑了起来,接着问他:那后来呢?   安大公子提起这个就一脸洋洋得意。   后来他把陆小姐扯到那小姑娘面前,对人家小姑娘说,小姐你好,这是我老婆,天地可证我对你真没任何不良想法。   然后就当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小姑娘面扣着陆小姐深吻了起来。   等吻得酣畅淋漓之后放开陆小姐,小姑娘已经吓得面红耳赤地逃走了,陆小姐也满脸绯红,跟他乖乖回家了。   事件二,百般刁难。   陆小姐怀孕后,一定要喝粥,还非要喝安大公子煮的粥。   安大公子商界驰骋多年,却从没下过厨房。但是为了向陆小姐和未来女儿表忠心,他毅然围上小熊围裙,拿着本食谱煞有介事地学起了煮粥。   好不容易煮的皮蛋瘦肉粥连余宁薇都竖起了拇指赞叹,安大公子喜滋滋地向陆小姐邀功。   结果陆小姐只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地放下调羹,淡淡地说:我不想喝咸的粥。   安大公子面露失望。   却毅然决然为陆小姐换口味。自己老婆不想喝咸的,成!   隔天他又换了银耳莲子粥。   穿着小熊围裙站在陆小姐面前心情忐忑。   谁知陆小姐又是只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地放下调羹,淡淡地说:我也不想喝甜的粥。   安大公子快要暴走。   第三天,安大公子干脆煮了锅白粥。   这次陆小姐只拿着调羹搅了搅,一口没喝,就淡淡地说:没胃口。   高峻乐不可支,笑道:没想到啊安诚,你也有今天啊。那后来呢?   安大公子一脸愁苦:后来?我一气之下把家里所有的锅都扔了,跟她说没锅煮不了粥,她要想喝粥,我让饭店送来。结果她一气之下把我撵回婆家去了。   事件三,不同床。   这也是安大公子最不能忍受的一点。   陆小姐怀孕后,执意把他赶到另一间卧室去睡,不与他同床。   哪怕安大公子信誓旦旦自己绝对守规矩不做僭越之事,陆小姐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安大公子绝望地问:“究竟为什么?我总要照顾你吧?”   陆小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每次睡觉都把我当个玩具似的死死扣住,我要是哪天被你活活憋死了怎么办?去隔壁睡去。”   安大公子觉得冤枉,却不得不承认,他睡觉的确有个癖好,喜欢把她搂在怀里,有时力气没把握好,就将她箍得紧了些。   但是她竟然因此要分居?那他绝对不允许!   只得胡搅蛮缠,甚至奴颜婢骨地讨好:“不行,我身边睡着人习惯了,没有你我睡不好。”   高峻好奇地问道:那这招管用么?   安大公子一手撑腮,表情有些难看:管用个屁!那个死女人竟然让老子跟提拉米苏一起睡!   番外二   安诚一直盼望生个苏瑞·克鲁斯那样漂亮可人的女儿,然后倾尽所有对她百般疼爱,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连名字他都提前想好了,叫安忻,既糅合了他的姓忻颜的名,又同‘安心’谐音,再美好不过。   谁知在产房外等了一个晚上,医生告知,生的是个儿子。   安诚虽然也很欣喜这个儿子的降临,但是期盼了那么久的女儿忽然变了性,他在心里还是有些小小失落的。进产房看望忻颜的时候,他吻着她的手指,怅然若失地说,颜颜,虽然知道你很辛苦,但是考虑一下我们再生个二胎吧?   好在安忻也可以是个男孩子的名字。   余宁薇曾经对忻颜颇为无奈地说:你儿子,跟我儿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个混世魔王。   安忻三岁的时候,就把大他一岁的少飞的儿子余澜打的嚎啕大哭。   忻颜将安忻拎到安诚面前,气愤不已:你这个儿子我是管不了了,你自己养吧。   安诚放下手里的文件,抱起小安忻,问:为什么打哥哥?   安忻表现地毫不在乎:他爸爸叫你哥哥,凭什么我要叫他哥哥?   安诚哑然失笑,后又苦口婆心地教育:小忻,哥哥是比你早出生的人,跟爸爸谁比较大没有关系,你懂了吗?以后不能再打哥哥了,知道了吗?你看你把妈妈都气着了,惹妈妈生气的都不是好孩子,你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听见了?   小安忻乖巧地低下头:我错了,对不起。   安诚得意洋洋地对忻颜眨眼:你看,儿子多懂事,跟我小时候一样。   后来有一天,小安忻突然对安诚说:爸爸,我要娶媳妇。   安诚又是哑然失笑:哦?你这么小就想娶媳妇?   小安忻坚定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安诚好奇:是谁?   小安忻:梦芸。   梦芸是柯谨年的女儿。   安诚脸色立马变了:柯谨年的女儿?不行,我不同意!   小安忻哭了起来:爸爸坏蛋!我要去找妈妈,柯叔叔说爸爸不会同意,但是妈妈一定会同意的!   安诚咬牙切齿:好你个柯谨年,敢情你利用女儿报复我来了。   随后他将小安忻拎到忻颜面前,铁青着一张脸:管管你儿子,这么小就想早恋,跟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正文+番外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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